母皇心绪,庐陵旧梦


口述:神龙 9

  洛阳皇宫内殿

武则天:
  今日朝堂之上,一位右相,一位仆射,软的硬的谏朕。
  朕,知你们的话有道理,没道理,谅也不敢开口。可总得给朕留点颜面呀?为天下,劳苦到这把寿骨,朕,就不能有点自己的私好?
  当年高宗欲立我为后,长孙、遂良、于宁志满朝的大臣是死活争抗呀。徐勣的话,你们都忘了?田舍翁多收十斛麦,还换个娘子呢!
  我,大周天子,圣金轮皇上,就不能宠幸个男人?哼,都是心知肚明的事,那个劝朕把冯大和尚阉了的人,怎么个下场,你们不清楚么?
  朕的长长短短,不由你们妄说。要不是突厥又犯,闹得我分心,容得了你这俩老骨头……哎,是谁呀?婉儿么,进来吧。

上官婉儿:
  禀大家圣母,太平公主来了,说是想圣母了。

武则天:
  那还不快进来呀,今日咋这守规矩的?这个太平!

太平公主:
  给圣母大家叩安!母皇、母皇,我连声叫着,扑进母亲怀里,用劲地搂抱母皇。
  哎哟,哎哟,这孩子,娘喘不过气来了,母皇拍打我的后背。母皇,我都多大了,你还打我?我装着嗔怪生气。
  母皇笑着,多大了,还淘气?你就是个假小子,我还不知道么?
  哇哈,在她眼里,我永远是那装男孩会淘气的毛丫头。
  昨天夜里洛河涨大水,雨打得院池中莲叶呯呯闷鼓一样,翻来复去我睡不踏实。
  洛河那边人呼狗咬,乱哄哄的,我知又犯水了。哎诶,夜黑得啥都看不见,心里发毛,暴水风啸不歇停,好瘆人呐。
  不知怎的,就想到了七哥庐陵王了。他那房州可是多雨的地界,夜黑刮风,他胆小,怕又睡不着了吧?哎,哎……止不住叹气,我眼酸湿泪了,不知怎的,失声嚎哭了起来。
  兄妹五人中,七哥是最疼我,最爱带我玩的。记得他和八哥斗鸡,那可是一件兴事,才子王勃写过斗鸡檄文呢。
  两府的人,像两军对阵,用甚鸡,吃甚食,敲甚铜响,染甚色冠子,用甚脚趾,足足十几个人,谋划准备好几天呢。
  嗨,七哥的左行道大将军,不伤不血不掉毛,竟把八哥从未败过的右威卫大将军啄得血淋淋的,扑跳着都不敢落地了。
  哈哈,甚叫惊心动魄?这才是狭者相逢勇者胜,这才是你死我活满地血!喊得我口干血热,就是看了那场血战,我才开始对斗鸡着迷的。
  以前我府里也养着玩,万钱的金钩血冠甚的也买过几只。可个个都败在八哥的右威卫将军爪下,气得我跺脚只想哭。七哥的左行道将军胜了,八哥败了,太给我解气了。
  我缠住他,不行,不行,你上次给我的不如这只好。左行道得给我,给我!七哥还心痛呢,说太平太平,给你别的、别的吧?行不?这左行道太难伺候,得专门的鸡奴喂食,别人喂它,就不吃……
  那连鸡奴一起给我,给我嘛,七哥……我揪住他的腰带只摇晃。哎哟哟,给给给,太平,你就是个小霸王,就你让我没对付。
  ……

武则天:
  太平,太……平……怎么啦?半响不说话,眼泡还虚肿肿的,甚时哭啦,甚人又惹了你呀?嗯?

太平公主:
  唔,没有的,母亲大人,我都来过两次啦,今日可是第三回。一次婉儿说母亲为发兵择将的事犯愁,我没敢惊动。
  二次说是正和老相们争论呢,在气头上,连武承嗣来了都没召见。我呢,别自讨你烦了,就悄悄地回去啦……
  我注视着母亲,忽然觉得她衰老了,疲惫了,下巴上的皲皮已松垂下来。鬓角上的鱼尾纹也见深,粉膏遮不平了,皱纹密叠叠的。年近八旬的老母亲,父皇二十多年前就驾崩了,能活到这寿岁的有几人?
  看着母亲脸上淡淡地浮笑,心里却沉着甚事,和我平日见她时不一样。哎,哎,让她犯愁的事不少哇。八哥就是个只爱玩的主,也别说母皇不让他知政事。
  上个月,还带着几笼鹦鹉到我别墅斗色,输了还不依不饶。他府上嫔妃不老少了,一眼看上我个小奴妓,撵都撵不走,就睡在了我府上。哎,七哥要是能回来,有他帮母亲就好了。
  哼,母亲现尔用的人,武承嗣,满朝人侧目,给冯小保牵马,贱,能服众?
  武三思有点文才,为人虚,阴点,口碑厄。我那口子武攸暨,过去以为他有成色。几年下来,你教都教不会。
  唉,母亲心中已没他了,母亲的心思,还是在八哥和武承嗣身上吧……

武则天:
  太平,有心思呀,说,你怎么也吞吞吐吐的了?我案头一叠奏报没过目呢,你以前娘跟前,可不是这样的。

太平公主:
  圣母大家,我昨晚上做梦了,你猜,梦见了甚人?
  看了眼母皇,她脸色平平。
  我,梦见……七哥了。
  七哥送我一只蓝鹦鹉,比八哥送我的那几只都花梢。我好喜欢,一见我逗它,鹦鹉就扑扇着翅膀说天下太平、天下太平……
  可不知怎的,都没养几天,就叫猫吃了,一捧羽翅散在廊下。我急得哭了,迷迷糊糊不知是真的,还是又做梦,哭得我眼都涩胀胀的……
  母亲不言语了,她摇摸着我的手也停住,缓缓滑落。
  她歪倒倚在凤凰金锈团花靠垫上,默默地闭上了眼。
  我不敢往下说了,刚才我甚至没敢提庐陵王三个字。
  母皇……母皇?我轻声唤,她不答话,嘴唇动了动,想说甚话,没出声。
  迟疑中,见母皇眼角有点湿亮。
  她向外挥挥手,太平,若无事,你回去吧。娘累了,想歪会。

太平公主:
  我伸手拉了床榻后的团花软毯,轻轻掩在母亲身上。她连动也不动,眼也不睁。
  是我刚才的话,让她心动了?我突地打了个冷颤,会不会……竟然腿一软,侍女忙扶住我。
  我退后,退后,看着捉摸不定的母亲,我不知我的话会让她想什么。
  我的皇母呀,你可千不敢万不敢再摘瓜了呀?我可不是要挑七哥的不是呀……想想刚才我说到庐陵王七哥时,她的额角抽动了两下,青筋突突跳,这是最让我害怕的了。
  多少次起朝政,杀阀满门抄斩,都是这般先兆呀……我走到门口,甩了侍女的手,转身又向床榻那儿走。
  不行,不行,得再问问母亲,得给她说那只是个梦。从达七哥离开洛都,就和我再没音讯!今天,可不是七哥要我来说情的!是我自己做梦,自己跑来的……没走到母亲身旁,却见上官婉儿从屏风后面闪出。
  婉儿放下紫綃撒花帐,轻轻朝我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再去惊动母亲……我一下清醒了,哎,哎,哎,再说什么,也无用了。
  圣母大家的天心,不是我能说动的。她要是有了想法,可轻易改变不得。婉儿整天跟在母亲身旁,她太知晓母皇的心性了。
  我懵懵地折转身朝外走,出了殿门,呆愣着。

上官婉儿:
  今日太平公主好怪异,没象往常那样陪皇上吃饭,也没说着说着就放声大笑。隐约听见她说了个甚么梦,结结巴巴也没往常的爽利,竟然说到那被武皇贬走的庐陵王……我走进内殿时,看见皇上闭着眼,歪躺了,一动不动睡着了。
  我轻手轻脚后退着想出去,刚掀动垂下的纱帷,武皇说话了。

武则天:
  是婉儿吧,你去,那库房找一找,挑件毛厚的褥子,让给庐陵王送去,他那儿湿潮……噢,算了,算了,甭找了。就把我身下这床拿去吧,这床毛厚。用油纸裹好了,路上怕有雨水……

上官婉儿:
  哎,哎,圣上放心吧,我亲手包好,断不会受潮的,圣上放心就是。
  我见圣上睁开眼,手指着榻床前的大案桌说,嗯,把这些干果,西域进上的,也包了,都包上,一块给他吧。
  噢,顺便交待下去,让房州刺史派人,把他那房屋查仔细,漏雨的地方,补上……补上。
  是的,是的,婉儿都记住了。还有什么交待的?圣上?
  武皇大家起身下榻,就手抽出了金丝长毛大褥子,手撫了撫了毛皮,就这件,拿去吧。
  她眼眯着望向远处,我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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