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旦佛会,捐宅荐福


口述:神龙 11

  长安城内朱雀路上
  名为皇帝实为太子的武皇四儿子,现太子

李旦:
  住在母皇的神都洛阳,总被无处不在的厄魇闷着。一回到长安,手是手、脚是脚,出气舒畅,从未有过的踏实!
  马车咕吱咕吱响动,在长安宽阔的马路上前行。离荐福寺还有好远的路,开化坊的人已拥满了。呃?不期而遇,实想不到,长安的百姓们,对我李旦如此拜敬?哦哦,我不得不下车步行了。
  真没想到哇,长安城的各大寺庙,为我今日上香,全出动了!原嘱告过洗马,只通知感业寺、慈恩寺与母皇有交集的寺院来人。没料到恁多的高僧不请自来,竟为我李旦,形成了这样的大排场?
  眼前高高低低的华盖、佛幡、莲花帐,耳畔一波落一波奏起的梵乐轻悠慢扬。
  端的街两旁黄袍僧侶不知人多少,双手合十,哼唱着梵呗经赞,声高声低,煞是虔诚!
  噢,大慈恩寺的上师法僧也来了?我是拜会过他的,竟然把那浴佛节才亮出的白玉佛供在了迎棚里。
  唔,青龙寺的首座大和尚也来了?他身旁那几位面青束带的,像是倭国来的留学僧吧?哦,连大秦波斯寺的阿罗汉都来了,旁边是袄教的白发大德,还有黑须清瘦的摩尼教长老……
  我双手合十,微微颌首,一一冲他们点头致意。向街旁恭立的百姓和僧众们,表示问颂枕谢。
  沿街跪拜的百姓们烧香太诚,烟香火气扑面燎来,熏得我溢出了眼泪。我顾不得擦拭了,百姓对我的敬重拥戴,令我五内感沛呐!没想到没想到,他们心中,有我这位大唐太子李旦噢!
  自武皇圣母迁都洛阳后,好多年长安没有盛大的佛事了。虽说我这次是代圣母为高宗祈福走道场法会,可我李旦,此刻是荐福寺的供养人,是我起愿的大法会,是皇告上署名的本朝皇太子。
  哼,一次又一次想把我搬倒,有人做梦都想当这太子。你当得了吗,百姓心里有你吗?
  啊,天命在躬,易失难保。寅畏天命,不敢荒宁哉。让两街的人都仰见我李旦吧,旦,敬民至诚,百姓们会荷感铭心的……

王洗马:
  我紧跟在太子身后,不远不近地随着太子前行。
  太子何故,萤光流泪呢?是被这意外的大阵势腾心喽?还是,感慨这多的高僧黎庶,争相仰瞻皇太子的圣容,期盼他能早一天膺登大位?
  我心中窃惊窃乐。原本是知会了长安三家寺院,且说的是例行上香祈祷,寺院若有内务便不必来人了。连我也未料及,几乎长安所有的名寺宫观,连外番教门都出动了。
  荐福寺的三百法僧转佛行经已足十二天,到今天功德圆满进十三天吉时。啊哈,这可是长安从没过的长斋盛会。当时想荐福寺僧头本就众多,再能容下慈恩感业的僧人就难转圜了。谁承想长安各大寺堂不报自来出迎,全惊动了。
  安仁坊路道两旁的拜棚旗幡满了,花盖是五彩煊烂啊。未承料及,未承料及,大排场!大唐排场!
  我原先窃想怕不会只有那三个寺来人,或许还会再有一两家与太子府走动过的?寺院的主持们,都忌惮武承嗣武三思他们,武宗在朝知会政事,谁敢逆鳞,惹祸的勾当?可眼前的人流沸喧,连马车也行不得的热闹,我的头懵糊糊有点晕了。
  来的人,是为当今大周武皇随喜助福呢,还是想一睹总不露面的李姓太子呢?
  我窃度,怕是人心向唐。不管不顾地上街迎拜,表达着不敢言说却冀望恢复李唐的欲望吧……忽地耳旁有人低声说话,是太子爷的小殿下李隆基呀。

李旦之子李隆基:
  王大人,你写的心经手轴我带来了,今日要敬奉寺院上人。你再给我写一轴,可好?我才临写了一半呢,有劳大人,允么?

王洗马:
  好说,好说,小殿下,这有甚难的,又不是别人的字?
  说话间我们穿过山门,走松荫夹道,来到彩绸搭起的三层楼高的转经道场前。
  哦!经鼓不急不缓,铜钹尾音颤颤。钟声悠悠,赞呗梵曲的颂唱声时扬时沉,煞是顿挫悦耳。
  嗷,正在行经转佛的荐福寺大和尚,恰恰走到了佛坛前侧。他站定,便朝太子旦合十恭礼。太子忙双手交合,行敬客叉手势,躬身拜敬上师大和尚。
  上师大和尚分臂承上,又双手合掌,两掌虚开手心不贴实,示寓空心有容。他朝龛中释迦圣佛躬身后,方侧身双手捻起三支黄香,在跳烁的佛前大龙烛上点燃。
  他不吹不搧,飘攸地转过身来时,香头上的明火自己熄灭,燃起青白的烟缕上旋缭绕。
  双手举香,示过头额,大和尚面向太子递过香去。
  太子抱拳向前,复向上师大和尚示敬还礼。打躬后,太子缓缓迈前几步靠近大和尚。又一次弯腰躬身,站定,施礼毕,方接过大和尚手中的香枝来。
  稳稳地后退了三步,太子旦,站定。左腿外跨半步,他双手捧举香枝高过头顶,深深弯腰,又一次面向大和尚打拱鞠拜。
  待大和尚还礼后,太子旦面向佛龛示香拜拱。绕过蒲团黄垫,太子左手拿香,右手捻第一支香插进香炉正中间。又捻过一枝,插香炉左位,最后一支插右位。
  他退身到蒲团黄垫前,左手砉然撩开龙袍前襟。左膝盖着地,单腿行周人雅跪之礼。双手按在左膝盖上,略停片刻,方右膝着地跪下,挺起了身子。
  太子旦,双手分捏着衣襟两端向前一甩,原随行随跪偏歪了的袍子前襟,端端正正地贴在面前的地面上。
  身后两位黄袍僧人随即跪在太子身后,却见太子双手撩起后襟向后一甩,僧人把他的龙袍后襟端端正正拉展,缓缓起身退下。
  太子昂头,身子向上一耸,正襟危坐了。神情虔虔穆穆,他双手从额前合分向上,额头叩贴在地,身便稽首,固静不动。
  此时,颂经赞呗的鼓笛声停止了。大和尚颤悠悠一声喝:我佛,受、领、了……双手啪啪,击掌三次。
  鼓笛颂赞的乐音声,复又奏响。太子头叩地跪拜三巡,大和尚双手合十颂咒,揭谛揭谛,菠萝揭谛,菠萝僧揭谛,菩䔶萨婆呵。
  众僧随之齐声颂咒,场外的钟声撞响,尾音渺渺,久久迴荡。
  太子稳稳起身,打躬施敬。后退了几步,又回到了原先行礼起步时站定的位置上。
  ……

大和尚:
  老僧我跟随太子拜殿游走时,悄悄靠近王洗马大人身后。
  我知王洗马是随太子多年的心腹。他和太子东宫那些宾客、太子詹事有点不同,太子爷膝下的两儿一女的乳母都是他找来的。还听说洗马和太子妃娘家有什么远亲,那交厚的年月应是不浅了。跟太子从录事小吏做到五品的洗马,今天这事,还得托他去说情,太子那边就无阻搁。
  王大人,洗马王大人呀,老僧,给王大人施礼了……

王洗马:
  哎哟哟,上师大和尚,使不得,使不得,你折煞下官了!连日来上师劳辛,这长安第一大道场,是有年不见,足载入典的吧?

大和尚:
  大人谬赞喽,谬赞喽!不瞒王大人,素闻大人不但上品书法,还精研风水,这荐福寺地望有一缺撼,还望大人慧目鑑辩吆?

王洗马:
  那里,那里,上师这荐福寺,是长安首善,官饔的大寺院。虽说地界有限,可比大慈恩、青龙、西明,比兴善都费银宽雍呃。
  谁人不知,这可是当今武周圣金轮皇帝,为先帝高宗祈福的皇家宝刹啊!上师所说的缺撼,意示指甚,还请给下官开示?

大和尚:
  王大人,劳动大人,随老僧前行几步。咱们登上那土丘高台,居高一望,便知老僧不是妄言了。
  我领着王大人朝前走,正巧小殿下李隆基也跟了过来。我忙施礼问候,隆基殿下快人快语,说我跟你们去,登高迎风,可来此放风筝的。

王洗马:
  我心里有点忐忑了。上师大和尚这等殷勤,想是有事求于我吧?听人说过荐福起造佛堂的事,怕是还想扩建,充栋盖大殿堂了?可这事,不是我能应允的哦……
  我向跟随的小黄门侍从低语,快去请太子,到寺内丘台上来。小黄门会意点头,随即快步去了。

李隆基:
  大和尚与王洗马被人搀扶着,乎喘嘘嘘抬腿迈步,我跳着跑着唤快呀快呀,瞧,有群灰鸽,要飞喽,要飞喽,快看吔!登上土丘台顶,嗬,足有大半个蹴鞠场子,眼下顿时开阔。
  那枯枝虬曲的老松顶盖均在眼下,整个寺院恍若工巧的棋盘样,在绿松柏氤间或隐或现。

大和尚:
  殿下呀,隆基施主,今日个,你让老僧,出丑喽哇?
  我喘着,用手朝东南指示,看出来了吧,洗马王大人?王大人,莫笑老僧,在你面前卖弄了。这荐福寺是凹偏的,缺了中霤微辰,是吧?
  嗯,咱们呢,不管是以先天八卦,还是后天八卦论。不论是看巽位,还是依兑位。都缺风、缺泽,少滋润吧?嗯,朝那边,看见了吧?
  那片、那片,手再过去一点,对,就是那片的松柏叶发黄吧?整个寺内的竹木也不盈旺,勤浇水也不显功。
  都试过的,非一日了。老僧是怕哪一天,当今皇上要来此看了,会不会意感晦怪呢……

王洗马:
  我心一沉。洛河出白石,武皇封为圣水。大云经言女佛当世,武皇让各州建大云寺。庆山涌土御旨临潼起皇家寺庙,当今大周武皇,可是很忌讳这个的……怪不得大和尚要说此事,不求圣眷的恩赏,有个上嗔,可非福报哇。我正待说话,太子爷也上来了。

太子旦:
  上师大和尚,你在丘台上说话,音声宏亮入耳哇。
  王洗马,没想到大和尚,竟精晓我道门的风水五行啊!缺中霤微辰,让我试观之?嗯,嗷?是哉,是哇,在此观望,便能知晓大师的慧见喽。

大和尚:
  太子殿下,老僧是怕哪一天,当今皇上要来此看了,会不会……皇上,还是重这个的……

太子旦:
  嗯,我明白上师大和尚的意思了。那一片,巽位阻隔,不就是我七哥庐陵王的旧宅吗?荒废多年了,倒塌成瓦砾了。
  噢,还有处老殿,一片桑树……我停住不说了,看看大和尚与王洗马,都无人接话。隆基小儿想插嘴刚要开口,我眼一瞪他咽了回去。
  上师大和尚,你是碍于庐陵王,不好直说,是吧?不妨事的,上师虑得多了。这地方,不算我七哥的根基潜邸,七哥他是庐陵王,不是皇帝,对吧?
  既非帝,应没有龙邸老宅之说吧?嗯,听母皇说,七哥生下来才几天,就由奶娘抱着去了慈恩寺,六岁时才从寺里又进宫的。
  我想,他住这地方,也没几年吧?现尔今,人在房州十几年了,大概是不会回长安了。我想若七哥见站此处,他也会尽孝心,也会舍宅为寺的,是不?上师,嗯?
  众人都点头,喏,喏,喏。
  嗯,上师大和尚,那片地土,都荒废这么多年了。还剩的那栋殿宇也拆了吧,连地一并捐给荐福寺吧,上师大和尚,你意下如何哇?

大和尚:
  无量寿佛!阿弥陀佛!幸甚!幸甚!谢太子啦!谢太子啦!
  太子爷慧根天心,必受佛祖的福报!必受当今圣皇的恩眷,老僧拜谢了,拜谢了!无以言感,再再拜谢了!

王洗马:
  我点点头,无须再言。心里暗暗钦服,世人只知太子玩乐的勾当,那知他心府潭渊,敢作敢为的气度呢?今天即是这样,长安城里,庶众都在说太子吧。
  说什么?秉彝好德,固善之人。啊哈,天心即是民心,民眼便是天眼。有朝一日武皇殡天,是俺太子的长安,太子的天下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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