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神龙 13
洛阳李旦太子府邸
少詹事:
听见太子府门口有人喝斥呐喊,门吏没拦住,门砰得撞开,持刀衙兵唔哇吼喊闯进前院。
有谁尖声叫,太子在后殿!在后殿! 随即持刀的衙兵冲进二院。
一位穿四品朱色宦服长络腮胡的大人迈进了门槛。官靴咔咔响,前后六七个刀兵护卫着。
持长矛的,举弓箭的,似乎阵仗上的将军?噢,噢,是人称夺命阎王的来俊臣大人!
他来了……我头皮羧麻……两个衙兵,一左一右横刀逼住了我。
来俊臣挥挥手,靠后,靠后,用不着给太子府的少詹事大人来这个。我俩,一样啊,都是四品的朝官呢。
詹事爷,烦劳,领我去见太子吧,唔?
他举起手中的皇帝旨卷晃了晃,我知他是承旨上门的。看这气势,是武皇圣母让来的。
太子爷正和姜妃在殿内打双陆,惊愕呆愣,竟然站不起身来。
来俊臣展开圣旨唸了一句话,都没听清他唸的甚。
他卷起圣旨递给身后的人,双手打拱道太子爷,今日下官来呢,没殿下爷的什么事。
你玩你的棋,是皇上,皇上让我,来找你的几个下人问问话。给殿下先禀报一声,下官我,皇命在身,这就告辞了。
说毕,他弯腰示意,一躬身面向我,詹事爷,还得烦劳你。跟我移移步,咱们去后院?
咱们在那儿说话,不打扰太子殿下玩棋的兴致啊,走吧,詹事大人?
我站着不动,看着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你说句话呀,不能让我落在夺命阎王的手里哇……
太子李旦木呆了,软耷了,斜靠在凭几上。他捏着棋子的手,伸在半空僵住,压根就不看我。
刀把顶我后腰上,一声喝斥,我被顶得一趔趄。
走到殿门口,回头看太子。他已捂了脸,垂下头去。
后腰又被人一顶,衙兵推我跨过门槛,我一头向前栽倒。
来俊臣伸手拉住我,詹事爷,别那么急?走稳点。
听说,你的狂草好,一会儿事问妥了,求你给我写幅字?如何?嗯,我在乔郎官家,看到你的墨宝,颇有书圣的气韵呢……
来俊臣:
哎哎!都快点,脚手都动起来!走!走!上套啦!
嗯,门上的人,给我听好了,这府上的猫,狗,人,能喘气的,一个也不许放走!谁放走一个,先灭你,要你吃饭的家什!
听明白我的话啦?嗯?!
众人一声喏。
少詹事:
院里的衙兵四下跑开,大门咯吱吱关闭了。身后太子正殿的门也关上了,持刀衙兵横身殿门口。
大祸临头,我知是逃不掉了。走进后院,哎哟,府内的百十口人,全在这儿呢。
太子宾客、左庶子,崇文馆的学士,乐伎娘子、花棚匠手,太子的贴身侍女,连厨房的伙头们也都驱赶来了。
人们见来俊臣过来,忙不迭闪开通道。来俊臣喊,呔,呔,呔,听明晓了,想活命的,就呆在这儿。谁敢出院门一步,快刀伺候!
去,先把伺候太子的侍女们,给我带进房里。
詹事爷,这东宫上下,没你不熟的吧?先叫上几个人吧,劳动你,一块进屋跟我问话?你可别挑错人呀,我可是领了皇命来的……
来俊臣笑着,眼珠鹰样阴亮,烁地盯我一眼,一哆嗦。听人说进他那衙狱的丽景门,即是上奈何桥,落他手里,少有全尸的。我,我……我被推进了后院正厅房。
来俊臣:
嗄!嗄!嗄!你们,都听好了,今天这案子,是审太子府的人。
这府上的人呢,娇贵吖,咱们那些大家什,驴拔橛,突地吼,百脉通什么的,就不用了吧?
喂,哎,这几位小娘子,别闭上眼哇。看见个木枷锁,就先害怕啦,不至于吧?
来爷我今天,就带来这两个小家什,牢狱里的人都戴这个。不过,他们戴的是八十斤、六十斤、五十的大枷。
今天拿太子府来的,一个二十斤,一个才十斤,小枷。嗯,你们是东宫太子的人嘛,我来俊臣,当然不敢动粗啦。
今个,眼巴前,就用这玩艺,看爷我,今天把这案子给它楔实了。
詹事爷,你信不信我的话?嗯?别闭眼呐,没那么可怕,说我活阎王,别听那些传言……
少詹事:
我僵直地站着,不回他的话,也不看他。太子殿下胆小怕事,我是知底的。但他没亏待过我,我不能昧着良心做事。
可那几个贴身侍女已抱头抽泣了,来俊臣若上刑,我怕他们熬不过。
来俊臣:
前些天呢,有尚方监的裴匪功裴大人,和内常侍范云仙范大人,来府上了吧?在太子殿堂里,说了有小一个时辰,是不是?
嗯,这俩位大人呢,已认罪了,供的是勾、通、太、子、谋、反。听清楚了,是谋、反。
裴大人和范大人呢,已被武皇砍了头了,。俩大人呢,也都灭了族啦。他俩,和太子爷说的甚话,别人不知,你们这些个煎茶倒水的,跟前的,总该听到些吧?嗯?
这太子爷的罪,喂!听清啦,一是谋反,二是忤逆。依大唐律,犯哪一条,都该是杀头的,知晓吗?!
说话吧,反上,大事,可不是三个人就能举事的,对吧?
嗯,他们还说到谁了?怕有娄师德、李昭德、岑长倩大人吧?
八成还有狄仁杰吧?都招出来,把这些人都招出来。掉头的,该是他们,不是你们,别犯傻呀?
嗨,来爷我,知道你们都是奴婢下人,谋反乱上这等大事,你们还没那个造化。轮不到你们,是不是呀?嗯?
不过,狄仁杰这几位相爷,都是拥戴你们太子的。来来来,那个穿荷藕色长裙的小娘子,你先来,先说说吧?把供卷伺候上咧。
少詹事:
那侍女死抓着伙伴不松手,衙役一巴掌抡过去,喷出血水的尖叫声,两衙兵一揪头发一抓手腕,把她甩在了枷锁前。
咔咔两下,铁皮木枷套在了她头上。背后人飞起一脚,她双膝跪地木枷砸向地面。人不出声了,怕是撞晕昏了过去。
只见来俊臣呶呶嘴,一桶凉水泼在侍女脸上。背后的人抓住她长头发一拉,侍女抬起头来。嘴鼻扑扑朝外冒血,哇地嚎叫一声。
几位侍女哭叫嚎喊,缩成了一团。衙兵拔出陌刀搭在娘子肩上,闭嘴,闭嘴,再喊,割舌头!
来俊臣:
哎,哎,别动刀哇!喂,小娘子,刚戴上枷子,还没怎么样呢,你就这样子啦?
好,咱就不动粗了。那你说吧,太子爷和那来府上的裴大人与范大人,怎么商议谋反的?
快说吧,还提到了甚么人,说了,就给你卸枷锁,可好哇?
少詹事:
那侍女已吓傻了,只是叫着爷,爷,饶了我,饶了我……
来俊臣不耐烦了,一声喝,还不动手,让她废话么!
一条黑血糊的麻绳从梁上落下,绳头分出两根套在木枷的铁环上。
衙兵说我让你啰嗦,绳子猛拉起,侍女随枷悬在了半空。她两脚尖在地上乱踢,脖子被木枷揪卡,人已经喊不出声音了。
来俊臣笑着,说不说?还不说,是吧?再升高一点,喂,给他脚脖上再加个好受的?好,好,有两块就够了。
小娘子,我知这会儿,你说不成话了,连喊都不喊不出声了,是吧?你若想招供呢,就眨眨眼。不想招呢,就把眼闭上,下边我再加砖头?
你是……唔?眨眼了,眨眼了?好,好,她招了,放绳吧。
吖,拖那边去,给她录口供。你们这些人呐,看看,看看,早说了多好哇,何必弄得一身血?
喂,再过来一个,把枷锁先带上。不挑女的了,换个郎娃子。女的胆小,没动啥呢,就招,这次换男的了。
詹事爷,你说我这办事,还算公道吧?这次么,挑个给太子守夜的小侍郎,就那个了,揪过来!
来俊臣:
喂,你,可不是个娘子嗷,说不说?若不说?不想痛快?那咱不耽搁时间了,直接上卵蛋功吧。
少詹事:
黄门侍郎被套上木枷索,一声嗷叫,木枷锁拉在了半空。
他,眼球爆突,脖子被吊得老长。他双脚乱踢挨不着地,俩手死用劲拉着枷板,让自己能喘上气来。
衙兵两下扯开他的裤衫,拽下内亵衣,屁股出来了。将一根细麻绳套在他的睾蛋子上,一松手,下坠的石头一拽,侍郎撕心尖嚎地怪叫着。
衙兵说快招了吧,犯不着让蛋子疼。说着将那下坠的石头一踢,侍郎嗷地一声疼得松开了双手。
木枷箍着下巴,他发不出声音。脸憋得乌紫,眼看着闭气死过去了。
来俊臣:
行了,放下他吧,没看见,他直眨眼嘛?他也招了,带下去,录口供吧。
喂,今天这活,咋这么顺呢?第三个,该谁了呢?
嗯,詹事爷,光是下人的口供,皇上也不信呀,你说是吧?你四品的詹事,你,可是太子的心腹。
四品的高官,有你的口供,我这案子,才能做实呢。皇命在身,对不住啦,该你了,不过……詹事爷,我看这木枷,你就不要戴了吧?
你知晓,咱朝廷的律条,自己认罪述供画押,是免除上刑的。嗯,不用我说啥了吧,怎么样?别发抖呀,少詹事大人?
我站不稳,软耷着要倒下。一口气顶上来,挺住了。呃!横竖是个死,家宅娘子早虑到了。
那年我从五品升从四品任少詹事,亲友来贺,众人散尽,却见娘子唔唔抹泪。
我问你人不合适?怎的一天都闷闷不乐?
娘子说大郎呀,太子府可是凶险之地。前边那三个太子,都甚下场?跟太子的人,哪个有好哇?你官越大,我这心里就越慌奈。
嗯,我想妥当了,我得带三个儿女回西凉娘家去。我爹好赖是个游击将军,诸般都有个护应。
呸,呸,呸,不是我咒你,即便你在京城有个甚意外,让孩子们也少些牵连不是?
娘子领儿女走了两年,幸亏早虑到有不测的一天呀。唉,唉,唉!不想我多年苦学中举,一番功名,竞落到酷史小人手中……
突地听到有人喊,让我进去,让我进去,我要告发太子!我要去见来大人!
大殿的格扇门被撞开,一群人涌入堂内。
为首的,是长络腮胡须的安金藏,我知他是府上的乐工贱人。
上个月太子嫌府里开销大,不敢向母皇要,便将乐人卖掉几个,其中就有这个姓安的胡人。不巧他患胸吼,咳嗽,面黄寡瘦的,市上没人要,才又收到府里将养。
他闯进来要告发太子?疯狗,疯狗!吓懵了!
来俊臣:
让他进来吧,好,既然有人想告,先让他过来。
詹事爷,你看这太子东宫里,还是有眼亮的人呢。
你看,这多好哇,没轮到他,争着要立功了。这样,皮肉一点不损哇,好哇好哇!
嗯,这位汉子,说吧,把你知晓的都说出来。太子殿下说事时,是怎么提到狄仁杰李昭德他们的,说的在道上,给你赏呢!
喔,别怕,有当今皇上给你撑腰,不管他是左相右相、一品二品的,都是谋反的罪人。
你告的好,皇上给你官袍鱼带呢!说吧,太子他们那伙人,是怎么商议起事谋反的?

少詹事:
我心知坏了,太子完了……只见安金藏走到衙兵前面,胸脯起落,长长地呼气。
我说来大人!各尊衙爷!
这胡人的崽子,蛮音口重,声嗡嗡的。
我头上,有天公,有雷神!
我脚下,有阴曹,有阎君!
我们府里的太子,没有谋反!谁说他反,诬他,不得好死!
我说的,没一句谎欺!若太子不反,我这心,便是红的!
若他,有反逆,是我打谎,我的心肝烂!我的血,黑,给你们看!你们看!
你们,睁眼看吧!
话音弥落,安金藏侧身猛抽出身旁衙兵的腰刀,一手抓柄一手握刀背,朝自己肚腹使劲划下,呵呀!刹那间殷红的血水喷迸!
咣铛一声,刀落地砖上。
安金藏摇晃,双腿叉开站着。他左手撕衣衫,右手伸进肚皮,拽出肚中血红糊粘的肠子……
呃!呃!天呐!天呐!
杀人啦!杀人啦!杀人啦!
屋内顿时惊骇嚎叫,乱成一片。
府内的侍女们,捂嘴呕着跑出门外,杀人啦,杀人啦,一片惊喊,众人惊骇混乱。
持刀的衙卫们也意外地呆住,不由然后退,后退,离了安金藏。
安金藏摇晃着,摇晃着,嘴唇蠕动想说什么,说不出来。
他硬挺着,片刻,慢慢地软瘫在地上,大张着嘴喘气。
来俊臣经过多少求饶的,跪地叩头的,惨叫疯嚎的?他没见过眼前这样的。
他从椅子跳起来,一手指点着,这,这,是何人?这……么回事?何人,何人?这何人!
我的泪水糊了眼。
这个贱户安金藏,这个没有卖掉的安金藏,这个剖腹的安金藏……听见堂外有人喊武皇驾到,武皇圣金轮皇帝驾到……
太子府东宫与武皇的寝宫一墙之隔,不知是这里的喊声还是甚人去禀告了皇上,武皇她竟然突然出现了。
所有的人纷纷下跪,屏神凝息不敢抬头,不敢出声。
武皇圣母的脚步很重,他弯腰看看安金藏,还没死!他还没死?快呀!快抬起来,快传御医!先救人,传朕的口喻,给朕、把他救过来!救活他来!
几位黄门侍儿急忙抬起安金藏往外走,武皇圣母取下自己的披巾扔向安金藏,给他捂上,快捂上!
人抬走了,武皇圣母半天喘气,喘气,都起来吧?
你们啊……她走到来俊臣跟前,叹了口气,你呀,你呀……她想说甚,说半句又不说了。
哎,都撤了吧,还呆在这儿干甚唔?
她又想到了甚事,突然向跟随的上官婉儿说,你亲自去,去!
让御医用最好的药!救活这人,朕要活人,要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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