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析天命,谏定储君


口述:神龙 16

  洛阳皇宫武皇后殿
  武皇面首人称二张

张昌宗:
  怎么给武皇回呢,那魏王爷,还是不肯走哇?

张易之:
  可不咋的?武皇刚沐浴出来,累得喘气,眼都不想睁,能见他么?诶,这个武承嗣呀,你要说甚,皇上全能想得到。还说么说?
  不过,见他手里拿着好几卷供状文书,怕是有要事,须密禀皇上?昌宗,要不,就让他进来见见皇上,我再进去禀告一声?呃,婉儿来了?

上官婉儿:
  哎呀呀,武皇都恼了,俩位大人咋还不进去侍奉?
  说甚?不就是魏王求见么,刚刚武皇又说了,让我斥他回去。
  武皇说魏王那点心思不用说了,朕全知晓。俩位大人先进去吧,我去殿外给魏王传口喻。

张易之:
  来啦,来啦!武皇大家,你躺自在啰。噢,噢,怎么舒坦,你就怎么来。
  好,好,就这样,怎么躺都是行的。嗯,想睡就睡,就当身边没人似的。嗯,就这样,就这样,你人合适……
  我看着年近八十的老皇帝,安祥困倦地慢慢闭上了眼。她的面容神情,看不出男女,男菩萨似的令人悦眼,体身肤发弥发出异样的香气。
  呃,尤其是她那眉毛,万里有一的,世人称之为峨眉的眉毛。吃了我练的丹药,竞白眉返黑了。
  油亮的峨眉不长不短,说弯又直,说直又翘。眉毛横延的中线分为两顺,似乎眉毛中间有道分缝界线。
  那缝线上边的眉毛,都向上翘去。缝下的眉毛,却朝下伸展。眉峰比一般人长出一截,眼一睁时精光灼灼,让人不敢久视。

张昌宗:
  喔,嘘,轻……易之,圣皇入定了,你可以走脉了。
  我呢,行天元导泄,咱都轻一点。让她多眯片刻,莫要惊动她。
  易之点了点头,伸出三根手指。嗷,今日,行一元三泄。
  ……

上官婉儿:
  劝走了魏王武承嗣,我又回到殿内,坐在帷帐后的案台前。嗨,这位魏王文昌相呀,真让人瞧不进眼去。
  我传武皇口喻说朕已知晓,勿须再言了。说今日不见,明日也不见。回府去吧,好生勾当,再来闹,朕就不容了。
  这是皇上的原话,我一个字都不敢说错的。他听了我的话,脸色死灰,软耷耷地歪倒坐地,吓得我忙喊人搀扶。
  还没等人到呢,他挣着挣着自己站起来,甩脱搀扶他的太监。出声笑着,仰头向天,甩了太监递到他手中的供卷。一摇一晃地,两手一分一合走下陛台。
  怎的了,连他要上奏的奏卷也不要了?
  ……

内殿龙榻前
武则天:
  嗨,没事,朕没睡着,听着你俩说话呢。
  易之呵,今天你是阳身,还是阴身呀?

张易之:
  回皇上,六郎今日是男身。怎样呀,觉得气脉顺吗?

武则天:
  唔,好着呢,正合适。哎,朕心里烦呀,这几天老做梦,睡不实觉。别停手哇,朕困了,想再睡一会。
  睡不睡的,你俩都别停手,嗯,嗯,就按吧,按吧……

殿角三重帷幕后
上官婉儿:
  真不是凡人呐,武皇正说着说着话,竟然扯起鼻鼾来。一声长一声短的,好似已睡了好长时辰。
  都以为武皇自视为大云经里的女菩萨,没人知晓,她洗浴按摩,却用的是道家的胎息导引法。
  金玉也罢,葡藁也行,用得即器,自以为悦哉。拿宫制的百花驻颜露泡洗后,若按李唐皇家的法习,是肚脐以上为阳,肚脐以下为阴。
  肚脐上的阳身,要用女人按摩。肚脐下的阴身,该用阳男按摩,以求阴阳相配。
  大概是二张烧的丹药出了疗效吧,武皇这按摩,偏不用李唐宫内的道法御医了,而是用张易之张昌宗俩人。
  一人扮男身,一人扮女身,署阴阳行胎导气术。真是个易乾化坤的天子哇,她敢变李皇的道法,说上下若为阴阳,则前后何谓?
  我偏以人体正面为阳,用阴性女按摩。后背面为阴,用阳男按摩,且每次只用易之与昌宗扮男扮女。
  嗨,武皇非常人哇。如此,方能垂鉴天道吧?
  ……
  二张一换衣衫,脸上敷粉膏脂后,竟然一有阳刚穆态,一显娇媚阴柔。令人眼前一亮!
  尤其是当易之身着云锦团花披,榴花百折裙,露外的肤肌润白细腻。不知他身上哪儿还挂着金球燃熏的小香囊,老远就幽幽兰馨令人爽神。呔,真是个令女人都羞愧枉生的男人啊。
  今日他是扮阳男,九龙玉带束腰。脸上不饰粉黛,反透出天然的玉色白潤……
  哎,哎,这个易之呀易之,怎的又直愣愣看我?色迷迷地微张着嘴,手的动作都慢了?
  我朝他示意摆手,做了个好生按摩的手势,忙转过头去不和他对视。
  武皇的鼾声有一阵没一阵的。她随时可能醒来,若看见易之这样,那会雷庭大怒的。
  我背过脸去,却觉易之还在盯看我的后背。我今天没穿什么招眼的衣裳哇?
  不行,我赶紧起身走向殿外。
  ……

殿外龙尾道
魏王武承嗣:
  我走走,歇歇。歪倒了,又起身。回,回我的王府去,回王府去,再不来了,再不进宫了……
  天心难测,天心无常哇。连着三夜不敢停喘口气,总算弄到五个证人,凑齐了供状文书。
  来俊臣呈上的这些供状,是入情入理严丝合缝的。只要皇上看了,就没法不相信。
  供状说那个安金藏是太子买通的,给了一千贯呢。安金藏是为了这笔钱,才舍命的。
  肚子划破,肠子都出来了,人能不死?事先都是备了药的,那刀也是专为他顺手的。要不,怎么别人腰间的刀,他一拔就拿在了手上……
  姑母呀,好我的姑母哩!你老要是见我一面,要是看看这些供状,就会知晓太子多可怕,多险恶了。
  他,能拿人血来洗白自己啊!他这全是演戏,是迷惑姑母圣上呀……哎,哎,你还以为,是那个斗鸡走狗的李旦么?
  早不是了,狼性啦,比李弘比李贤都厉害,不敢放过他啊……
  哼,哼哼,等着吧,姑母,你等着吧……他的、他的两个妃子都让你杀了,能心里不恨?
  俩妃子的一群儿女,李隆基那小狼崽,你杀了他亲娘,不在背后咒你?
  李旦,他的俩哥哥,死在你手里,剩下那个,也让你囚成废人……你好糊涂呀,姑母!你竟信那胡崽子安金藏,不见我武承嗣哇……

宰相狄仁杰:
  远远的看见武承嗣走了过来,他怎么趔趔趄趄的,神情恍惚?全然没有往日天子后继的气势?
  这个魏王,我还真不敢轻慢他。他竟然能左右皇上,把我和任知古、魏云忠七个大臣都弄进了大牢里。
  都是宰相、中丞、中书门下平章事呀。他的手下索元礼,也是一时大意,才让我等活着出来。是侥幸,逃过一死唔。
  喂,喂,魏王殿下,老臣狄仁杰,拜过魏王殿下。
  我侧身让路,向他打躬施礼。嘿,今日怪哉?魏王武承嗣看我一眼,转过身去。又转过身来,定定地看我,像不认识?
  他没象往常那样拱手回礼,更没像过去那样露出笑脸,还故意和我说几句贴己话。
  他两手拍掌,不明白他是甚意思。向前走了两步,也不看地,又仰头向天拍手,哈哈嘿嘿笑出声来,一摇一晃地向远处走去。
  他嘴里唔噜着甚么话,我听不清楚,听不明白。他是从皇帝的宫殿过来的,发生了甚样的事?武皇又给他甚旨意……我快步急向大殿走去。
  ……

上官婉儿:
  狄大人,快请进去吧,不用我禀告了。皇上问几次了,皇上说狄仁杰老了吧,怎走这么慢呀?不是让他坐轿吗?你看把她急的。

狄仁杰:
  上官大人,老臣正吃饭呢,没想到这时皇上会宣我。才吃了几口,放下饭碗即来的。

上官婉儿:
  狄大人,进吧,皇上嘱咐我守门,连我也不让靠近的。
  大人,小心门槛,请进去吧。

狄仁杰:
  我穿过一道道帷帐朝内里走,甚事,这般急不迭,没奏报突厥犯境呀?辽东战事又起?是不是,刚才武承嗣又告了甚么黑状?
  武皇在上,老臣狄仁杰拜叩!老臣奉旨进见,武皇安泰,万岁,万万岁!

武则天:
  快起来,平身,不是朕说过你狄相见朕不拜嘛,又不是朝会。
  快坐下,坐下,来人!给相国奉茶,坐下,坐下好说话哎。

狄仁杰:
  谢皇上赐座,那老臣就冒僭了。

武则天:
  坐你的,别啰嗦了。
  嗯,你们几个,都出去吧。没我的话,不许进来。
  把殿后门也关上,你们,全都远着点。
  我挥挥手,侍女们俯身躬腰退下。

狄仁杰:
  何故如此?我站起身来。不知何事,令武皇如此郑重?

武则天:
  狄仁杰呀,坐下,坐下,这殿里,就你我君臣了,可以推心与卿了。
  我,今天,可是要听你真话的。和往常一样,你莫看我脸色。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别,别又站起来,你先别说话。
  我挥挥手,示意起身的狄仁杰坐下。喝口茶,先喝口茶,你喝口茶,朕再说话。

狄仁杰:
  是,皇上。
  我呷口茶,坐下。

武则天:
  朕心里,憋着事呀,想说话呀。可,说给谁呢?谁又能,哎,明白朕的心头之患呐?
  你为官几十年了,狄爱卿,你知晓,朕,是从不信鬼神,也不吝邪的。可偏偏呢,这邪,就缠在了朕的身上。
  诶!真是不信不信不由人呐,不想不想都不成哇。白天不想,夜里做梦,它自己来了,自己来了呀……

狄仁杰:
  圣上……我不由然又起身,想说话。

武则天:
  坐下,听朕说。这是个甚邪呢?朕,从没有遇见过的事,从没有过。
  嗯,前前后后吧,连着有三次啦?都是梦见黑古隆冬的,甚甚也看不见。嗯,那梦中的事,没头没脑让我纳闷。
  心里还急呢,想着要记着,要记着,醒来说给谁,别忘记了。嘿,怪矣,迷迷昏昏中,啥都清楚。一醒来,梦的什么,却一点都想不起来了,跟没梦过一样的,这个怪吁……
  可昨宿这一次,最后这一次梦,把我吓醒了。
  醒来呢,记得梦里的事了。是两只扑楞扎翅的鹦鹉哇,都看着好好的吧,扑扇着翅膀要飞吧,刚起向半空,就一侧愣,栽了下来。
  我这才看见呀,那翅膀,都是断的。血沫糊的,就几溜血丝连在一起。
  看去是好鹦鹉,一飞就折地。扑腾着,再飞不起来的样子……哎诶,相国老呀,这是个啥兆头呀?朕,心里害怕呀,从没这么做梦,一而再,再而三的……

狄仁杰:
  我站起身来,武皇头偏向一侧,不知她望着什么。
  圣上,圣上,是问我么?
  武皇不看我,点点头。
  圣上,以臣之见,这不是邪,也不是怪。这是上天,给圣上的兆示。
  是上天垂象示儆之意,遽起梦象,腹语再再。上天,是以梦象,给圣上说事呀!

武则天:
  这是怎么个说法?狄爱卿,说,直说。

狄仁杰:
  鹦鹉者,武氏大周天下吔,英武圣上之谓矣。
  圣上,那两翅,皇上圣体之出吔,似庐陵王和太子李旦吔。
  两翅展,则圣体浑全,有力可腾飞。若两翅折断,伤得是圣上,毁得是天下喽……

武则天:
  狄爱卿,朕,姓武,不姓李哇,你不知晓?
  自古至今,朝朝代代,非同姓不传祚。朝朝代代都是如此呀,何人敢变?
  难道说,独是朕,不传武,传李,要变帝统之道么?

狄仁杰:
  圣上,圣上!
  初梦,又梦,再梦。
  这非常,非常。是天,是天给圣上梦示。
  天,给天子腹语。
  天子之心,即天心呐,圣上!天心可信,可畏,不可逆呀……

武则天:
  那,你的意思,是要朕,不传武,还要传那李姓之人?

狄仁杰:
  圣上,圣上,这非传李传武之论。
  圣上之子,是天伦血脉。武姓之侄,虽同出武氏,却不能把姑,放在他母尊之上吧?
  恕臣直言,神妣只受血脉香火,不受异骨之祭。
  儿亲,还是侄亲?儿近,还是侄近?
  圣上,天道不变,天伦自在。圣上,该自明自知的呀?

武则天:
  你……

狄仁杰:
  圣上啊,人说知地者智,知天者圣。圣者乾惕,天理不移!
  母在先,姑在后。立庙祭饗,谁能舍先,而后哉?
  圣上辛劳一生,恩泽天下。天,不忍之绝饗,天示梦,不忍让圣上无祭呐,圣上……
  我看见武皇举了举手,示意我不要再说了。
  她从榻床上起身,缓缓转身背向我,一步步向屏风走去。
  她面对着大屏风上五彩丝线织绘的日月山水图,也不转过脸来,只是向后挥了挥手,示意我退下。
  我,拱手施礼称是。
  后退,后退,我缓缓转身,向殿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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