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徙凶途,香筒遁兆


口述:神龙 17

  房卅囚禁庐陵王殿院

庐陵王
  天黑,烛火跳闪。靠软毯上,屋外榃池虫鸣嘤嘤……身惊,心颤,从没这时辰,有谁急敲门,杏儿的声音?
  杏儿去了片刻,惊慌回来,说不知何人,给王府守兵吏说了甚话,几十人涌进了后院。
  我心里发紧,给我,给我,我指桌上,让我先进口参汤。
  韦妃说爷莫慌莫慌,杏儿,给穿衣裳。听见管家叫王爷,杏儿举烛开门,呀一声,我心一沉。
  嚯,门口台阶下,全是持刀背弓的折府兵。为首的见我忙下跪,复起身。
  王爷、王妃,你们谁也不要问话,管家和这位娘子,也只当甚也没看见。谁若说出今晚的勾当,皇上有令,格杀无论!
  某,职方员外郞徐彦伯,奉皇帝旨令而来。
  请王爷王妃,即刻跟我走,去外地疗治病疾。你们呢,什么器物也不用带,儿女也留在这里,不得离开。
  嗯,这王府呢,仍由原先的兵卫守着,只能进人不能出人。
  王爷,王妃,多穿几件衣裳吧。外边有风,冷得紧呢。
  ……
  我浑身发抖,早想到会有这么一天。那个职方员外郎,刚说甚?母皇的圣喻是甚?是我病了?去甚地方治病,要给我治病?
  哈,治病,治病……这一天,这一天,终久是来了,是给我治病?
  母皇说谁有病,那就是命该黄泉,上奈何了。你有病了,就该死了,老招数了。
  我原先还想过,我会是个甚不一样的下场?是大哥那样不明不白病死?还是二哥那样,由人搜出铠甲什么的,诬为造反而毒杀?
  有些伯叔兄弟,是流放路上落沟摔死的,有些是御赐的美酒毒死。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夜里,趁人们都睡了,让所有的人都看不见,都不知道。神不知鬼不晓,我被一群人喝斥着,连跟儿女见一面也不准,夜黑中就送上路了?
  回不来了,谁也见不着了……哼,说我病了?病了,就该死了……死都不知是甚地方,魂都没个落处……
  是韦妃在背后推我,让我跟上脚步,兵汉们在喝斥走慢了。
  风哨哨一激灵,觉出后背汗湿了。打着冷战,腿皮上爆麻侸。我双腿哆嗦,裤里尿水又管不住了,湿漉漉的热汤顺腿淌下。
  韦妃给我披上袍子。她和我并排,紧紧攥住我的手腕,连拉带扯地让我往前走。
  连个火把也不举,我跌跌撞撞深一脚浅一脚,黑野野的门外有马车,车棚子严实无缝。
  上了马车,我瘫躺着动弹不得了。韦妃拉开车窗帘向外瞅,窗外厉声喝斥放帘子。
  她迟疑间,有人猛伸手从窗外拉下了吊帘。马蹄声乱杂踏踢,听不清也不知有多少车马……
  不时有人捂住嘴咳嗽,不敢发出太大的响动。恐怕有不少的人呢,马蹄声都混响发乱哟。
  韦妃搂住我的脖子,我身子还哆嗦,裤子湿淋淋贴住腿……

韦王妃:
  王爷,是祸,躲不过。能活一时,是一时。我给你先把内衣换了,你就靠住我,睡吧。

庐陵王:
  换,换,……难受……我难受……嗯,躲不过,死了好,死了好,难受……活够了哇……够了……

韦王妃:
  天色麻白渐显亮了。走了一夜马也累了,咯吱咯吱的车轴转磨声响得缓慢。
  外面有人说话,有人招呼落凳,像是到了一个甚地方。车帘掀开,光亮刺眼,不由然遮眼。片刻,我踏凳下车,回手去搀扶王爷。
  这是甚地方的驿站吧?大院子,牲口马槽,辘轳水井,持刀卫兵围散着。
  驻跸驿站了,一间间房门口写着舍、丞、仓、厕、厩的字样。我和王爷进了后院的正房,窗帘都合闭。屋里黑蒙蒙的,门口有人把守。
  这一天有吃有喝,连屎尿都是跟押我们的那群兵汉端瓦盆,却一个驿站的人也没看见。
  除了听见门外的人咳嗽,不时有人走动,全听不见有谁说话,连狗吠声也没的。仿若驿站原先的人都被清空了,狗跟主人都躲了出去,就是孤零零独一驿站。
  吃第二顿后响饭时,我问来收食盒的兵汉,这是去往洛阳的路么?怎么看着不像,那就是去往长安吧?
  小兄弟……兵汉看了我一眼,明明是听见了,却哑似地紧闭嘴。提起食盒慌走,生怕我还问甚。
  唉,蹊跷呀,这是要我们不知去哪儿呀?让你即便死了,也不知晓身葬何地界了。
  唉,真是圣佛临世的大周皇帝,真是我七郎的生身母亲呀……我的泪出来了,扭过脸冲墙,不让王爷瞅见。
  我抹了泪,得笑。还得给王爷说宽心话,他已失了魂魄。这是命,认了,笑着,陪他走完最后这一程吧。
  几天来的不祥之感都应验了。从不慌乱的杏儿,竟失手连打了三个饭碗?王爷梦中惊叫,我的左眼皮跳完右眼皮跳。
  前几日大早起来,我推门跨门槛,竟然一脚踩到蛇身上……不想不想不想了,该啥是啥吧,咨嗟言叹有何用?早就想到过,终有这么一天的……
  门外的人咳嗽一声,轻轻敲敲门,那位职方员外郞进得屋来。
  他打拱施礼,王爷、王妃,往后这些日子,咱们要白天赶路了。恳请王爷王妃,务必听下官的招呼。
  一路之上,不管是走乡穿野,还是逢州过县的,都不敢打开窗子张望。饿了,渴了,要出恭了,尽管开口说话,敲敲前蓬子,我们就立马伺候。
  王爷呢,若身上不适哈,跟的有郎中呢。嗷,请王爷甚么也别问,甚么也别说。
  下官奉的是皇令,性命都在王爷身上。
  王爷,王妃,请再躺会吧。鸡还有一叫呢,一会又要上路颠波了,让王爷王妃受罪啦。

庐陵王:
  噢,噢,我囁囁应承。看着这人施礼出屋拉上了门。我轻声说娘子哇,我怎么觉得,不像是要……吖?

韦王妃:
  我捏了王爷一下,示意他不要说话。门口站着兵汉呢,这房一点都不隔音。
  我思量着刚才那人的话,也觉得不像马上要下手的样子。
  可……深更半夜的,弄我们出来,儿女都不准见面交待?一路上又不让见人不让闪面,怎的这么怕人知道哇?
  这是……王爷的影子投在墙上,细斜的黑影全不似他的模样,瘆瘆的异怪……
  烛火跳跳闪闪,我又躺下了。闭上眼,深深地叹了口气。唉,这辈子跟了他,就这命喽,再想甚甚都无用,都无用的了。

庐陵王:
  呃,苦于寤寐痉憟,说到底,不就是一回戮诛?还能死二回么……活一天,算一天吧。
  呔,只是韦妃,拖累你了。
  又上路了,马车一颠一晃不紧不慢地朝前移动。
  娘子,把那随身的一柱香香炉拿出来,给他们要个火。
  咱在车上祭祈路神吧,让我拜一下四方神祗。

韦妃:
  唔,呔哧,咋把路神给忘了!我摸出身旁的囊橐袋子,掏出亵衣,襦裙、布袜,还有备用不测的寿衣。
  一个小布袋中,掏出鹌鹑蛋般大小的三足行香炉。咦,放安魂香的斑竹香筒怎的摸不着了?记得让杏儿放进橐中的呀,不知何时不见了,铜香炉都在呢。
  七郎,你起起身,香筒可滚落到车上?我左右摸了个遍,仅能容两人躺身的地方,没有的,一扎多长的物件呢。
  我又把囊橐细细捏了边角内缝,莫明其妙,明明装进去的东西,竞没有了……怪吔?

庐陵王:
  没有?那不找了,怕是没带上吧?

韦王妃:
  我特意让杏儿装上的。知你走哪儿,要带它用的,看着她放进去的……我停住了,一怔,又是个异样的兆示么?
  明明带上了的物器,遁形了,找不着了……我软软地躺下,使劲地回想着,昏昏儗惑……车身咯噔咯噔颠震。
  是带了的呀,想着是随身物呀,真是装进去了哇……兀地外边有人敲了敲车棚子,王爷、王妃,禁勿言声,路上有行人了!
  我突地惊悸一抖,我和王爷的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眼里呢!
  我抓紧了王爷的手腕,王爷另只手拍了拍我。
  睡会吧,睡会儿吧,你眼都熬红了。
  哎哎,不想啰,啥都不想啰,听天由命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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