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神龙 20
洛阳皇宫武皇则天内殿
上官婉儿:
拿起魏王武承嗣亡故请封谥号的奏报,我起身离案即给武皇禀报。走到内殿帷帐前,站住了。
内侍说,武皇连着四夜睡不得觉,白天也是寝不过刻。她不要汤水,天黑不要烛火,热也不要人掌扇,连熏炉中的龙脑香熄了也不添加。只是一个人,在榻上翻身嘘叹。有时坐起发呆,连给她送膳的都喝斥退下。
我窃思,必是为立太子这事吧?
魏王武承嗣是见庐陵王李显回来,自知登基无望,气得连连吐血,郁郁少食而身故的。
李旦现在是太子,是让李显替旦呢,还是李旦继续当太子?武皇没了定见,权衡难决唔。
她询问过知政事左右相和平章事,中书、门下、尚书三省的侍郎舍人都问到了。听说连不预政事的太师太傅太保三公也见了,估摸着谁都不敢说个肯定。
我能想来,有的会说皇上自有圣断,皇上决意后,天下自会拥戴的。武皇不爱听这个,废话。
实际上大臣们是有两说的。说李旦为太子十多年了,已悉知政事,并无过错,何废而另立? 在荒山避乡呆了十多年的李显,寡闻政事,身病枯瘦,还能掌柄天下么?
当然也有说自古皇家立长不移。如今庐陵王已归神都,且历练多年器根卓荦,梵行精修向善端洁,当立李显为太子,方能执允泰正。
我心知,太子李旦的东宫属僚和党羽们是拥旦的。而不被太子李旦器重,还想寻找新靠山的那些朝臣们,自然想立李显为太子喽。
选谁立谁,揪动多少人的偲偲脉跳嗷!哼哼,天心难测,岂是汝辈能思得?
连我,都不知武皇的心思啊。易曰蹇,难也,险在前也。见险而能止,知矣哉,智矣哉。
多少年了,我都揣摩不出武皇的心念。我可从不猜她的心念,去讨好她说话,是只凭己心判断称奏,秉正而已。
她是我的神圣,唯顺从而已,我岂敢妄度讨巧?可这武承嗣的事非同寻常,我得立马禀告……
是婉儿吗?别站着了,进来说话吧。
武则天:
甚?你是说,魏王承嗣、他没了?甚时的事?
……
嗷,是昨夜子时两刻……魏王承嗣他,走了,真的走了?
……
婉儿,他,留下什么话没有……咋这突兀呢……

上官婉儿:
禀武皇,奏报上没有说。嗯,来人我也问了,说前半夜只是喘气,喘气。子时过后,一支香未尽,便闭眼去了……
我微微抬头看着武皇,她意外,发怔。似乎不能相信那个人,熟悉的人,自己的侄儿,自己的帮手,已经不在了。
她像是问我又像问自己,怎会是这样……快呢……
怎会,这的快?就走了,就没了呢?
……
我悄悄后退,不想打扰她。想着她要独个呆一会,她是难受了。我刚转过身去,武后下旨了。
武则天:
唉,唉,他,承嗣,是生我的气了呀!
婉儿,着礼部,拟个好谥号吧,好生葬了他。
嗯,让吏部……给他隆赐,袭爵……嗯,袭爵吧!
葬资也加倍。嗯,真没想到哇,没想到哇,你去办吧,办吧。
上官婉儿:
退到殿角大屏风后拟完了圣旨制文,侍女来宣武皇召见。我以为她要看旨,手捧旨卷正要呈上,她摆摆手说,不看这个。
你近些来,婉儿,这些天来,我寝食难安,你知晓吧?
我不知该做何答,只好点点头。又摇摇头,表示并不清楚个中缘委。
见我不置可否,武皇兀地变色,狠凶凶看我,甚?你,你也像他们那样么?你也装着啥也不知道?
你若也像他们那样,看我脸色说话,我可留不得你了……婉儿!
……
我吸口凉气,见烛炬跳灼,不由然后退一步。
武则天:
多少年了,你十四岁到朕身边。咱俩,是有甚,说甚。你说的不合朕心,可曾难为过你么?
现尔今,你说,庐陵王和太子旦,究竟该立谁当太子,让谁,继我天下呢?
噢,朕知晓,你会说,这不是婉儿该插嘴的事。皇上觉得谁合适,皇上心中有数……那也是,李旦当太子十多年了,凭甚,说拿掉就拿掉?
可庐陵王李显,原本还是皇帝呢。他为兄长,他为甚,又不该再继大统呢?
婉儿,你知不知朕犯愁,怕的是甚哦?是吐蕃,是突厥,是那高句丽么?还是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谋反起事?
不是,都不足畏,都好镇灭,朕都不怕。难的,怕的,朕尔今,没有力道能弥合的,是武、李两家,武、李两族,武、李两党两势,水火不容,你死我活呀……
你婉儿,不敢点头了吧?可你知晓,朕说的是实情。或许,还有更可怕的,更厉害的呢,是不?
嗯,朕现在,大树底下都不敢显山露水哇。哪天我一撒手,婉儿,你看吧,血雨腥风,起凶波,不知又要砍残多少钢刀呢?哼哼,躲不过去吧,必是这样的吧,唔?
上官婉儿:
我将圣旨放在她榻前案头上,又给她倒了一钵茶汤放手边。
她压根不看我,抬头只是望着大殿极高的双风芙蓉藻井团花。
武则天:
嗯,李旦若还是太子,李旦,若继了位,必是两姓两党阀斗相恶。朝政大动荡,大换血,那免不了……
可若是李显,当太子,由李显继位呢?或许呢,会平安平稳些,不会起大乱吧?
李显与武承嗣武三思他们,是儿女亲家呀。骨血相连,杀自家的女儿、女婿、外孙们,手会发软吧?下不了手吧?再说,朕,还能坐殿几年呢……
李显呢,在洛阳长安都无根基,就是他有这个仇心,想报复武家,也没那么多党僚供他使唤。
你说,是不?
嗯,李旦呢,开府多年啦,府系、下官,枝蔓纠缠呵。即便他想安生,他能容忍,他底下那些人,想穿紫袍呀?得把上位的人弄倒呀,有空缺了,才能升官加爵呀?
婉儿,你说,是不是笃定,会是这样呢?嗯?你说!
上官婉儿:
我点点头,圣上,必定如此。
武则天:
婉儿,你点头说是,朕也这样。你就是摇头不同意,不置可否,朕也必是这样。
嗯,嗯,嗯!朕意已定了,定了。就立庐陵王李显,为太子,住阙东宫。
嗯,李旦呢,封王。爵,封户,都仍不变吧。只是委屈他了,搬出东宫太子府吧。
好喽,上官婉儿,你拟旨去吧。原由么,不说那多废话,这就是朕,最后的鼎见,朕最后的决定了。
你知晓,该怎么措辞的。好啰,快去吧。噢,把那易之、昌宗,控鹤府的侍人们,都给我叫来,冷落他们好几天了。
诶?快去呀,再让给我送些吃喝来,去吧,去吧!

上官婉儿:
我刚转身没走多远,身后的武皇又说婉儿,旨拟好了先不发,把狄仁杰找来。让狄相国把旨再看看,噢,你先去写吧,写吧,我该快活一天啰……
武皇的语气轻松又爽快。可叮嘱要狄仁杰进宫看圣旨,是从来没有过的。
唔,我要拟的这道圣旨,庶是关乎天下安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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