获旨祭陵,谨言慎行


口述:神龙 21

  洛阳太子东宮

太子显:
  回洛阳这长时间了,眼看过寒食了。天又落起小雨,真是凄风苦雨天泪语,无端枯木叶凄黄呀……清明时节,不由人思忆先慈先尊,对我寄望的高宗皇帝。
  依吁……父皇驾崩整整十六年哇。生为人子,却不能去陵前祭奠?呔,啊诶,真令人五内苦痛,愧为人子,枉为五尺男身。
  哎,不孝之显,无能之显,竟然还称甚国朝太子?
  和韦妃也窃议过几次,她不让我向武皇请奏去长安。想想自有道理,能让我回来,还立我为太子,不就是因我无事,无话,顺从?完全按照她武皇的意思活着吗?
  可她是我的生母呀,永徽年间到现在,她是独掌权柄之人,我又能怎样,又能怎样呢……真是不敢,不敢大喘气呐。

杏儿:
  太子殿下,去大堂殿,武皇下旨来了,把常服先换了吧?

太子显:
  心一惊,圣旨?甚旨会是……
  来不及多想,伸胳膊抬腿由杏儿一件件套礼服,急不迭向大堂殿走去。
  杏儿在身后喊,殿下等等,还有冠带没系呢。
  顾不上那多了,心里忐忑猜不来是吉是凶。
  堂殿里香案已备好,韦后手捧香正插向炉中。几位黄衣使官侧案而立,我跨过门坎,即向一位黄衣使官打拱施礼。
  太子爷,使不得,使不得呀!老太监伸手拦住我,站在香案中间展开了卷轴。我面向圣旨跪下,身后的韦妃和所有的人都随我跪下。
  黄衣使监诵道:
  圣金轮大周皇帝武曌制曰,着太子李显,前往东都长安祭拜高宗皇帝。即可动身,礼毕后仍归西都。钦此。
  我愣住了,这意外太兀然了……身后的韦妃轻声说接旨呀?太子爷……噢,我忙向上叩头,叩头,三叩头。
  双手接过旨卷,口颂臣太子显,接旨,遵旨,谢皇恩!
  恭祝圣母金轮皇帝万年,万年,万万年!
  传旨太旨忙扶我起身,眯眯笑着软软说,太子爷,快准备吧?皇上已口喻礼部工部兵部各衙口,为太子爷一路奉伺着。只等爷的口信,看哪一天动身呀?
  请问公公,武皇圣母,让我,何日动身,为妥?

太监:
  旨上说了,即可动身,现在走都行哇。太子爷准备吧,太子爷现在说什么,皇上都会应允的呀。

太子妃韦氏:
  黄衣太监满脸的笑,小心奉迎的语气,哈腰欠身,再没有过去那般的不屑了。唔,当今皇上,是把我七郎当儿子疼爱了?
  浑身颤了一下,我一下心悸了,懵了。
  多少年的惊恐,担心,多少年的惶惶不安,多少年的怨恨,委屈,倾刻间在心里涌动着,翻搅着,浑身抖颤抖颤……
  呃,呃,呃……堵心的那口气,吐出来了,终是吐出来了……
  不知缘何我想大喊,想哭……眼酸,涌泪……杏儿用力地扶我站直,我低头抹眼泪。
  太子爷回头看了我一眼,转脸又问黄衣太监,韦妃她,可以和我一起回长安么?

太监:
  皇上没有说不允呀,太子爷想带谁就带谁。噢,皇上还让老奴问问太子爷,这府邸,可住得惯?配属的臣僚下人,可听使唤?
  皇上说啦,若不适心,就再换。给六省二台九寺五监,连大内各掌事的,通下过旨的。
  皇上,现在是事事为太子着想哇,对谁还未这般上心呢……

太子显:
  我又忙向使监施礼,务请回宫禀报武皇圣母,显和韦妃,感恩切心,感恩切心,无以言达!一切听凭圣皇的安措,不用再换,一切都好,不用再换了!
  太监一行告辞走了。我看见韦妃还呆站着,眼泪烁烁滚落。
  她不像那个多年来倔硬不屈的女人,她向我伸出双手,抓住我的手摇撼,摇撼。
  她浑身抖颤,嘴唇哆嗦,憋出几个字,爷,爷,七郎!熬过来了?
  她抽搐,说不下去,嗷地一声尖叫,随即又咬紧嘴唇……
  我用劲握握她的手,娘子,娘子,准备吧,准备吧,娘子,让我回长安了,娘子,咱们,可以回长安了……

韦妃:
  七郎,七郎,回长安了,咱们可以回长安了?

太子显:
  可以回长安了,真的,娘子,可以回长安了。

韦妃:
  爷,王爷,太子爷……爷……

太子显:
  不说,不哭,不说,不哭……

韦妃:
  不哭,不哭,七郎,还真有这一天呀,七郎?

太子显:
  熬过来了,娘子,佛祖显灵了……老天睁眼了!

韦妃:
  我松开了太子的手,抹去眼泪。转身对杏儿说,你叫少詹事大人去打听一下,问问武皇圣母,为甚突然下了这道圣制?会不会,是试探一下?我和太子爷,真的敢动身么?

杏儿:
  遵喻,杏儿知晓该怎样说话。太子爷,先把衣服换了吧?

太子显:
  嗯,还是请少詹事到这里来,我有些话要交待。韦妃呀,我马上得给武皇圣母上奏卷,得让她放心。
  嗯,得写这么几条,叩谢圣母皇慈恩眷,恳请武皇圣母着礼部工部并各州县衙门,所经路途官员,一律不迎,不见,不送。
  嗯,驻跸的驿站,常例供应,无例外勾当。
  嗯,再么,奏请圣皇示下,显到长安后拜陵祭毕,可否去荐福寺为慈亲祈福上香?
  显准备三日后,先去武祖七庙上香告事。拜过武氏列祖后,再行动身西行长安……嗯,这几件事外,还有甚么需禀报的?让我再想想,韦妃,你也帮我想想。

韦妃:
  太子爷,极好,极妥当的。我都没想这么多,这么着好,极好!
  唔,太子爷,你一说,我想起来了。这次回长安,还是就咱们俩人去,把重润、仙蕙,裹儿他们几个孩子,都留在洛阳城里。
  孩子们哪儿也不去,就在圣母皇台的眼皮底下。太子爷,意下如何?这样,可妥当?

太子显:
  甚好,这不宜写奏卷里,却要这么做。嗯,圣皇母后知晓这是甚个意思。
  杏儿,去请少詹事吧,噢,把洗马大人也一并请来,我再听听他们的判鉴。
  韦妃点点头,和杏儿一块出去了。
  我一屁股坐在软榻上,有点累。没气力,身上软软的,想哈下腰去。
  哦,身上冷汗淋淋,后脊背湿粘了内衣。多年没穿过这朝会礼服了,沉甸甸的三梁冠,十三銙阗玉环带锦,绣袍六合靴,出了一身虚汗。
  歪靠在床榻上,动也不想动了。叫了声杏儿,没人应。门外的侍儿进来问太子爷,有何吩咐?
  我摆摆手说,让少詹事过个时辰再来。我累了,想躺会儿,歇息片刻。去,把门给我关上,别让谁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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