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园宴乐，献舞藏机

口述：神龙 28

　　洛阳
　　太子东宫

太子妃：
　　我选在太子东宫寝殿西侧的小茶园。
　　绿瘦竹、斑竹、罗汉竹、龙鳞竹、大勒竹参差环绕。青白石雕的夔龙攀八柱大茶亭。绿草密实若铺了厚毯，卵石云团小径曲弯隐向竹林。
　　知晓太子爷午后要饮茶，我便叫侍女套上白粗夏布浸水拧半干的长衫，从双肩直拖到脚面。
　　侍女在茶亭里外徐徐走动。用前胸后背的半湿布面，吸附浮悬在空中的灰毛絮尘。
　　觉得是时辰了，我便和太子爷步出寝殿。春凳置锦毡，躺在茶亭下，看着杏儿支配茶奉侍们煎火煮茶。

杏儿：
　　那些年来，就借这苦味茶汤给太子爷开胃呢，不然哪吃得下饭去？
　　太子爷喝茶不似别人，嫌茶涩苦，便加盐加糖或白胡椒什么的遮味。
　　太子妃传我个终南道士煮茶的秘方，人家韦氏祖上是终南旺族。喝这个好多年，又清爽又开胃，舌香其妙难言。
　　小风磨炉燃着白木炭，白木炭不起灰没鼻味，火也不硬不软好拿捏。
　　火上架的白陶壶缭雾汽了。茶伺奉将烤灸已干却还未变色的春茶饼锥成小块，放在白石碾槽里滚碎。
　　竹勺舀起细箩筛出的粉绿茶沫，这时我的水初沸泛花了。看都不看，侧耳一听便用竹提舀出水来，一，二，三，够了。
　　先放那韦氏秘方配料的一勺子茶味臣。心里默数十下，让火稍吃味，便将绿茶粉一点点匀散开注入沸水内。
　　片刻，又将先舀已凉些的水加入陶壶内，待滚水稍卷沸花，赶紧压了炭火。趁热将茶汤摇晃着，左旋十下，右旋十下，放置不动了。
　　心中默十之后，茶汤即可注入绿秞摩羯鱼首的汤壶内。经过两遍倒壶的茶汤已无渣无沫了，好嘞，可点茶分碗奉上啰。

太子妃：
　　我就爱看杏儿与茶伺奉烹茶点水。说来也怪，同样的茶，同样的水，同样的用器，换了别人，怎就煎不出这津香的妙味？
　　这把火，分水，煮沸，都是茶伺奉教给杏儿的，杏儿却做得比伺奉们还要精道。
　　那茶味臣是俺韦氏祖传的秘方，从长安娘家带来的。太子爷就好这个，不放他准说吃不来汤茶之妙。俺韦家人叫它茶醒子，太子爷说这是提味的主臣，改名叫茶味臣吧。
　　杏儿将茶杯举过头顶，太子和我各取了一杯。太子呷了小口，吮着辩味，片刻冲我一笑。
　　我咂了一口，茶汤留在舌面上，待它慢慢出味。缓缓地咽下，呃，觉出那幽香似蜜又滑爽，略有兰馨却说不透的味气。
　　忽然有人来报，说是张易之张昌宗俩位大人来访，人已进大门了。
　　太子惊騞从卧榻坐起。
　　我忙给太子放鞋伸脚时，听见竹叶虚掩的路上传来哈哈的笑声。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我俩冒然造访，太子殿下，噢，太子妃娘娘也在呀？俩位，不会怪罪吧？
　　呵！眼前一亮，俩位神仙样白灿耀目的男子走到了面前。真像云霞喷光那样，令人目不能移……
　　他们边说边叉手施礼，深深地弯腰，似乎还要下跪……
　　太子爷惶遽颤抖，忙双手扶住，哎呀呀，哎呀呀！使不得，使不得，使不得呀！
　　我连声喊，快给大人拿锦垫！取新的，没用过的！

太子显：
　　哎呀呀，哎呀呀！我说今早殿外槐树上喜鹊叫得欢，应在贵宾上门，应是蓬壁生辉啊！
　　俩位大人，俩位大人，贵人莅临！娘子，快叫人备酒去，请都请不来的上仙呀……得幸，得幸！得幸哇！

太子妃：
　　我欠身拱手，向俩位大人施礼告退，前去准备酒席宴菜。
　　心里好生骇怪，这是武皇圣母日夜离不开的人，他们怎的……一齐来到府上呢？
　　只听身后张易之说太子殿下，莫生疑怪，莫嫌我二人造访唐突啊？
　　昨日，奉皇上的圣旨，今去大云寺上香布施。这回程经过太子府时，心想怎么都得拜望一下太子殿下吧？
　　殿下！虽说平日我俩伺奉皇上难觅闲睱，却早就心仪恳望，想拜见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的……
　　哦，听音声察神色，二人的面色平和，我的心始放下来。
　　嗯，还在说笑，不像是有甚凶事的模样。听太子说过，我们能从房州又回到洛阳，除了狄相国力荐外，吹枕头风让皇上最后定心的，还是张易之俩人说了好话。他们也看到皇上老了，他们是给自己留后路吧？
　　可现今，他们是朝野侧目之人。以色奉主，受宠弄权，俩人现在压过了满朝的三公诸相，恩泽厚到不可一世。
　　哦啊，武皇对之是言听意从，宠到日夜不离，无人能及哦。
　　不对，不对？前些日就是因说了他们几句不是，母皇逼着七郎杀了重润和仙蕙……他这是登门示威？还是示好上门，拉拢呢？
　　嗯，嗯，看样是来讨好太子的吧，为以后做打算呢？嗯，冤家宜解不宜结，终究母皇的威势……岂敢得罪他们？
　　唉唉，也就是他俩，敢进这太子府吧？别的大臣谁也不敢再步被腰斩的官宰，自找麻烦吧？
　　就连那狄仁杰老相，皇上不说话，他至今也没来过太子府一次。这俩人，是皇上的心爱。听七郎说为了消除二张的恼恨，他已几次上表奏请母皇为他们封王了。
　　哎，只有他们，这武皇大周天下只有他们，敢这样大摇大摆进我太子府来……
　　我突然想到，杏儿，你，快去乐部院，让准备宴席乐。噢，对了，让新买的胡女小娘子，和那高丽娘子都扮上。
　　嗯，嗯，上歌，也上舞，拿出十分的精神，我有赏，快去！快去！

杏儿：
　　看太子这等巴结来客，必须换到待上客的正殿了。重新煎茶，桌上铺排了各样的鲜果点心。点燃了三尊绿釉熏香炉。
　　不到半个时辰，黄门侍郎抬着食柜进来了。
　　十个盒子亮盖，鲜红的风腊鹿肉，桔色的猪肉脯，长安刚流传到洛阳的葫芦鸡，从花园荷塘刚捞出鲜尾的白鱼脍，还有浓白飘黄桂的醪糟酒，西域贡上来的三勒浆，热气腾腾的海鲜水菜八宝烩……太子爷亲执羯鱼壶，为俩位大人斟酒。
　　太子妃忙接过酒壶说，太子早就想专请俩位大人，荷举之恩，实难报之。
　　在心头，实是念念呢，一天也不敢忘的！今日呢，太仓促，轻慢了。万祈俩位大人海谅，大人莫嫌酒薄，我和太子殿下都陪大人一杯……

张昌宗：
　　太子殿下，久闻太子妃才华不二，貌若桃蕊。今日拜见，传闻不实，不实呀。比传闻的桃蕊，要娇艳上百倍呢！

张易之：
　　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易之不敢劳你斟酒。易之先饮一杯，敬太子殿下，敬太子妃了！

杏儿：
　　太子爷只顾咧嘴乐，连话都不会说了。这俩大人的到来，对主人是好事吧？
　　听说太子爷和太平公主联表上奏，请皇上立姓张的为王爷。可姓张的，只因说了他们几句不是，太子爷的三个儿女就没命的呀？
　　嗯，看着他们那等亲热，就像甚事没发生过一样，我愈发小心伺候。
　　嗯，我品出味来了，是好事才这样的。但我弄不甚明，是二张大人对太子好了，皇上才对太子好呢？还是皇上对太子爷满意了，他们才肯来巴结？
　　呐，皇上要是对太子还有抛弃的打算，这整天在皇上身边的人，能不知底吗？还敢上门吗？
　　我瞅见殿外廊下的乐人都垂头恭立站位了，便禀说歌舞伎伺候着呢……太子殿下看着俩位客人，笑道才凑的班子，没上过场面。
　　莫要见笑哇，为俩位大人助兴而已。有污大人的法眼，献丑啦？
　　太子拍了拍手，我向殿门的侍郎招了手。殿门打开，乐人舞伎低头下视，两膊下垂，行趋步礼脚尖点地无声快疾移动。各站其位后，阖额垂手，并无些许步声响乱。
　　琵琶一动，羯鼓也随之合声奏响了，顿时堂内悠扬悦耳。
　　乐声在急疾骤停的间隙，人影一闪，金发碧目的胡女旋若劲风舞向场中。转身立定，两只大眼晶光烁烁，让人眼前猛一亮闪！
　　箜篌振弦，羌笛悠悠，方响颤音缈缈。长鼓一起一落中，鼻若鹅喙的高丽女子黑发甩舞。整个身子若枝上芙蓉一颤一颠，洁白如雪的胸脯上刺纹着硕大的芙蓉花朵……
　　我瞅见俩位大人，眼都吸在舞女的身上。嘴半张着，酒杯举在唇边却忘了吮吸。
　　我不懂二人跳的是甚舞，一人一段交替变换。一会儿似风摆柳条拂水涟漪，一阵又旋得人眼发花，鼓声催得人心要蹦出来。
　　绿色的纱襦，紫色的百折裙，忽高忽伏的幻做彩蝶，高耸的圜形发髻颤弹着忽上忽下，一会散开，一会又复合在一起。
　　看得我目噔口呆，不知何以能变来变去这般神奇……俩位大人击案叫好，席上的鸳鸯玛瑙杯滚落到地上。

太子显：
　　我看到那羯鼓乐师，两手举高在脑后上双掌一合。顿时，羯鼓如飞瀑落石溅起玉珠迸响，所有的乐器随之合奏轰鸣。
　　晃动着的笙、鸡娄鼓、横笛，觱篥、五弦、金铜、方响各合拍和声。尤其是那一人转圈跳动来回敲击从大到小十二面雷公鼓的汉子，把人的心都震将出来！
　　八位穿黄衫紫披红石榴裙腾空施舞的女伎娘子，从东西南北四方向一纵一跳忽高倏低转旋到当中，把胡女和高丽娘子旋在了中间。
　　外旋的八位舞娘身子忽隐忽现，圈中的胡女起起落落伏下身去，高丽娘弯手单腿猛地纵起。
　　呃，高丽娘子又隐落不见。
　　现出胡女一人，笑盈盈抬腿独立，恰似水波中摇摆的仙女。
　　乐音声愈发紧响，旋动的八位娘子已看不清脸面。花糊影子乱乱闪动，旋动的红黄杂乱各色闪过。
　　乐音骤停无声了。
　　八位旋转的娘子双腿跪地，腰向后仰弯，头上的发髻向后下垂，贴住了地面。
　　八朵人型花瓣中间，露出突现的胡女和高丽女。
　　呃哈！不知何时俩人已脱了身衫襦裙。影影绰绰透影的纱衫，显出娜婀蜂腰，凸突的乳房，曲线起伏的祼体白玉般悦目。
　　俩人双手向上，仿佛正升空的飞天女神……
　　俩位大人意外地怔住，巴掌举头顶，好也叫不出来。只盯着那纱衣洁白的祼体，红嘴张开露出白晶牙唇。
　　现眼，真是丢人现眼！我心中暗嗤，两位羞压莲花的男神，竟也好色如此呀？

太子妃：
　　看到张昌宗张易之俩位大人尽兴呼好，我才算实实放下心来。
　　看来，俩人怕是不记恨我们了？杀了重润和仙蕙，他们已经出气了。他们还真是路过而进府来的，并非来传圣母皇上的什么话，或是来打探他们想知晓的消息。
　　啊啊，这是上苍赐给东宫的机会。平日想跟他们搭句话，还不敢贸然开口呢？
　　嗯，嗯，不能让人家空手出门，咋也该送点贵重的……可太子府空底子，没甚稀罕呀？
　　哎，哎，俩位大人怕是和舞娘对上眼了？对，对，就送此物，正好是俩个。
　　嗯，得提醒太子爷，让他们一人挑一个。
　　我暗中嘱咐杏儿去把马车备好，让他俩出东宫时就手携舞女回去。嗯，我先试探一下吧。
　　易之、昌宗俩位大人！我们太子殿下呀，几次提起，要谢俩位大人在母皇前美言的，只是……今日才有了机会。
　　嗯，这胡女娘子，高丽娘子，都是新入府的。一个十五，一个十六。我这儿调教的不好，若大人不嫌弃，就带回宅里去？
　　嗯，车我都备好了，奴身文书业已放在车里。俩位大人，可否赏个脸呢？不成敬意，万万莫要嫌弃呀……

太子显：
　　韦娘子竟然不和我通气？我还没点头呢，竟把她们送给了易之昌宗……唉，弄得我不能不应允了。
　　高丽女还不可惜，胡女子我都没破红呢。哎，哎，哎，罢了。她替我把话都说了，如之奈何？
　　我只好点头，接话说，俩位上仙，若当我李显为知己的话，就请收下这点心意。
　　嗯，才调教的幼雏，乳毛还没退净呢。啻为不殠的话，俩位就睁只眼闭只眼吧。
　　喏喏，比不上贵府的凤凰，权当野家雀，换个口味吧？赏脸么，俩位大人？

太子妃：
　　只见俩位大人仰脸大笑，一点没有推诿客套，连声说家雀好，野味更鲜美！割爱啰，割爱啰！
　　唔，送而不拒呀？连客气话都没一句，神仙般的美男也馋女色？武皇圣母到底是八十的老妪，这十几岁的嫩娘子，且受用呢。

太子显：
　　快上菜，上热菜！胎羊羔蒸好了么？韦妃，你也坐下，陪着再喝两杯！
　　杏儿，杏儿，再拿酒出来！把酒胡子也拿出，蹲到这儿。
　　我要和俩位大人赋诗，令酒啦。杏儿，你，你来监酒……俩位大人，我这婢女杏儿，可是文擘之后，祖上是袭过从三品的。
　　杏儿，杏儿，谁若失枚，则罚吟诗一首，若何？
　　……
　　唉，哦，没喝几杯，我都咋……有点晕了？不过，易之的诗我还记得。
　　我思素着吟诵，绿水澄明月，红罗结绮楼，眩歌争浦入，冠盖逐川流……我唸的没错吧？易之写的吧？
　　怎么样？还有昌宗的诗呢，我也会背诵……依倚孟尝君，自知能市义，昌宗，也没错吧？
　　嗯，嗯，我转酒胡子若输了，杏儿，责你给我做诗，做诗……
　　我眼前的人影错晃闪乱，舌头也僵僵地吐声吃力。可今天尽兴，真尽兴，比床上还让我尽兴吆！
　　易之……肯收我的小娘子，昌宗，肯收我的小娘子。
　　哈，让我踏实，踏实哇……喝，喝，俩位大人，咱们同饮！喝！喝哇！

太子妃：
　　我笑着，举起了酒杯，喝！
　　俩位大人，请呀？
　　心里暗生一个念头，哼，只要我家七郎登了大宝，这俩个，我要笑着，看他俩人头落地……
　　喝！俩位大人，咱们同饮呃？来，韦氏再陪大人一杯！
　　咱们喝！喝！喝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