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张伏诛，武周落幕

口述：神龙 31

　　洛阳太子府

太子显：
　　女婿王同皎带领羽林兵，黑鸦鸦拥在我面前时，我又晕了，魇住了。
　　似乎在梦游中恍惚，眼前的人脸、火把、甩头的马，刀、枪、盔甲，任甚甚都似有非有虚幻幻地乱闪……

王同皎：
　　禀太子殿下，都动起来啦！动起来啦！
　　相王旦，率南衙诸卫。张柬之大人，崔玄暐、李多祚将军，率北卫的禁军，皆扑向御苑。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殿下怎么了？呃？殿下！

太子显：
　　几十年，几十年来母皇是一尊山，我仰头，阴云弇顶的山，我是在她的山下匍匐……不能想，不敢想，从未想过要带刀兵站她面前呀……
　　我不由自主哆嗦，下腹憋胀，胀，鼓鼓动涌……同皎，同皎，你们诛二张，得要母皇点头哇……才妥的？
　　你们，你们自去，自去，我得回去，不去，你们……吾头晕，站不住，老病又犯、犯了……
　　我抬手，用拇指按住鬓角太阳穴，身子竟向下滑溜。
　　下边急胀，把不住了。嚯，不行、不行啰，哎呀！嚯，呃呃，砉然下边泄精，一突一突喷射。
　　哦，哦，我攥紧了拳头，呀呀呀，哦……热湿湿的粘液顺腿滑溜……身子歪倒，同皎伸手抓住我，身后有人架住了我。

太子妃：
　　我忙撑住七郎，大声说，妥！太子已知晓了。
　　昨夜太子一夜未睡，人刚才恍惚了。无事，立马便好！便好！

王同皎：
　　太子妃娘娘，太子殿下！
　　先帝，把江山交付殿下，已多少年了？此刻，北衙、南衙，齐助殿下匡复大唐社稷！
　　若殿下不出面，将何如之？将何如之哇！？

太子显：
　　同皎，同皎，母皇……体……欠安，诛二张，逼宫……母皇若惊吓，我意暂不……
　　还是、从长计议吧，可好？
　　我摇手，转身，往回走，站不稳了。

王同皎：
　　我猛然双膝叩地，殿下！殿下！
　　生死危急，在此一举！错过时机，臣等身死，事小。殿下，何颜去见先帝？
　　李唐江山，要在殿下手中断送么？！

李湛：
　　殿下，殿下若临阵退缩，是要我等去死呀？殿下！殿下！

太子妃：
　　看着一双双狷怒的眼喷火，我知若不速决，则太子不测立至。
　　我正要开口说话，太子也看清了势不可控。他转过身来，点点头，叹气。点点头，表示了认可。
　　未等他说话，王同皎李湛俩人已将他扶到马上。大吼一声走了，太子发令了！勾当！勾当啦！

太子显：
　　哎，哎，下身那憋涨的物液喷净，反倒安实了。心不突突了，腿也不颤了。
　　前后左右十几匹马骑护卫着我，马蹄踏地的腾咚声在夜黑中混响着。
　　没走多远，王同皎凑近我说，太子殿下，未闻近日谶语么？说张公吃酒，李公醉……我摇了摇头，小儿戏嘻之语，焉何说辞？

王同皎：
　　那可无小视！殿下，圣母临水，永昌帝业，是洛水白石上的话吧？都知是武皇让武承嗣刻的，可人们都信。
　　现尔是甚？是那张公白吃酒，咱李公反得惠喽！可见，二张的气数已到头，该李唐庆冠上台了……殿下，放心! 放心!四下都是咱的人！

太子显：
　　我见前街不远处已聚集了大群马骑，手执陌刀长枪弓箭钩戈，月辉下一片明光闪跳。
　　火把亮了，对燃了第二把，四把，几十上百柄火炬照耀。我看见上千人，跑着，火光刀枪颠跳着，脚砸地轰轰腾腾震人头懵。
　　到了，到了，看见神苑宫的玄武门洞了。
　　太子殿下来了！殿下来啦！
　　来了！太子殿下来啦！
　　玄武门下，张柬之大人正与守门的羽林将军田归道对峙。田归道将军似乎不敢信张柬之大人，还不肯打开宫门。
　　田归道举起火把走近我，看了我一眼，当即躬身施礼，并回身招手，上下摇动着火把，大喊开城门，是太子殿下！是太子殿下！开城门啰！是太子殿下驾到！
　　皇宫内火把跳动，刀枪迅疾寒光移闪。火光下眼前的一张张人脸皆瞪眼咬齿，不知被甚鼓动得煞是怪异。
　　是看了几年的宫殿、老树，月台地虎，殿檐下的天龙翘首，此刻，眼里全变了，没了往常的熟悉。
　　晃动中虚幻幻黑阴阴卧在那里，仿若等着甚人？等着，要过去便会被吞进黑暗，没有声音，隐失在那里？
　　怎是我从没来过的地方，眼生得……心乱跳，哪是飞香殿吗？怎的不见烛闪呢？暮地儿旁听见了声音！
　　嗷！呜嗷！嗷！呜嗷！嗷……呜嗷嗷……众人的乱喊声中，想起一句古话，鱼将化龙，雷为烧尾！我尔下，不那么发抖了。
　　化龙，烧尾，生死由天吧！
　　呃，我要烧尾！烧尾！烧尾、化龙吔！
　　好像是知晓二张今夜就在迎仙宫，兀地殿外呐喊尖叫有人倒下。持刀者杀，持刀者杀，羽林们凶吼着涌了过去。
　　接连有人举刀挥砍，有人惊叫身影倒地。骂声尖利刺耳，谁敢喧吼，不想活了？！
　　是张易之的声音？骂声未落，矛枪已刺入他身，长刀挥向他的头顶，哎哟一叫，他倒地没声了。
　　身后是张昌宗，返身疾向殿内跑。士兵的刀已砍下，嗷唔一声怪叫，他扑倒，几柄长矛插向他的后背。
　　侍卫的尖叫声乱响一片，来不及跑的被挥刀抹了脖项。
　　我不知是怎么回事，就被推拥着站在了月台上。
　　迟疑间，又被拥进了殿内。烛光耀眼，一片明亮。
　　母皇！母皇在这里躺着？
　　顿时安静，她真在这里……
　　她灰白的头发蓬乱，显然是听见了有人惊叫，被侍女扶着坐了起来。
　　她半转过脸来，愤怒，沉静，两眼眯缝着，冷冷地说谁让你们进来的，嗯？好大的胆子？你……
　　她像是看清了是我站在面前，意外地停住不说了……她环视着，都是她熟悉的面孔，张柬之，王同皎，李湛……她明白了，这些刀上沾血的人，闯进来是咋回事了……你们，大胆！你等竟然？嗯？嗯？

张柬之：
　　恳请圣皇息恕！请恕臣，恕臣未及奏报之罪！
　　禀皇上！
　　张易之、张昌宗谋反，要杀害皇上。太子已率领人众，诛杀了二张，请皇上勿惊，请皇上……

武则天：
　　我笑了，哈哈笑了。
　　谁？你说谁？张易之要杀谁？他要杀我，你们把他俩，给杀了？我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
　　哼哼，哼哼，眼前是我立的太子，是我提拔的宰相中书门下平章事，还有我的孙女婿，竟然还有李湛……那个扶助我上了台，跟了我几十年的老臣李义甫的儿子李湛？是我让你袭爵做了官的……呔，呔，这样的谎言，也说得出口么？
　　我，我，我没气力骂他们了。我累了。我看着忘恩负义的李湛，手指着他，李湛呀，李湛，你父他，跟了我几十年呵，你也敢拿刀，闻进我的宫里？

李湛：
　　禀，禀皇上！
　　臣李湛，不敢忘恩！臣下是为了报恩，护卫皇上，才诛杀二贼的，皇上……

武则天：
　　我向外挥挥手……退出去，我不想，听你们废话。
　　我身一歪，侍女搂着我缓缓放手，躺下了。
　　我想再睡一会，昏昏之中，远处是易之在吟唱么……音韵清清，飘渺云外……

张柬之：
　　皇上，陛下？恳请皇上下旨，令太子登基主朝，恳请皇上！

太子显：
　　母皇连理也不理，动也不动。背朝我们睡着……张柬之声音很大，她显然是听见了的。
　　她不理睬，不当回事。她还是皇帝，杀了二张，又能如何？
　　我看看众人，看看张柬之大人，朝外挥挥手。我们都恭身哈腰，退后，退后，退出到殿外。

张柬之：
　　王同皎，听令！
　　你带人护卫迎仙宫。今夜刀箭在手，不得令任何人靠近此殿！
　　各位将军，按议定，各去守宫城和城门。
　　大唐，已有新主，惟听太子令！听太子令！
　　余者，现随我去张宅。宅中凡马鞭以上者，杀勿报！
　　洛邑各衙口，咱的人也即刻接手，都听清了么？嗯？！

太子显：
　　众人一声喏，随即分散跑动了。
　　张柬之近两步对我说，太子殿下，大事成矣，天佑大事成矣！
　　他笑笑，我笑不出来。
　　点点头，但愿如此，但愿如此啊。可母皇不理不睬的，我如何登基继位呢？
　　叹了口气，想说句甚话。八十岁的老臣，胡须上凝挂血珠，呶呶嘴，呶呶嘴，我说不出来。

张柬之：
　　太子殿下，莫愁，莫愁。大势已行，罔不如之？
　　嗯，我这就派人去禀报太平公主，太平公主来见大周皇上。太平公主说话，皇上会想通的。
　　你看，她都没气力说话了，已上不得朝堂。请太子殿下在东宫等候，我这就去找太平公主。

太子显：
　　我回自己的东宫，刀兵火炬拥在我的前后。
　　我的心稍安稳些，太平来说话，会说动皇母么？皇母大概会放过我吧？
　　刚才在迎仙宫，母皇卸了装扮。头发灰白，脸腊黄腊黄，皲纹都叠在了一起，眼神也不像以前有光。
　　她真生气了，可生气都骂不出来，没了那狠劲。母皇是一辈子凛凛不弯的人，老了，没支撑了，没气力了，硬不动了……
　　马蹄下的地面后退，明烁泛亮。不知何时落下雨来？洼处积水了。
　　我看见了远处火把通亮，火把晃动着，是东宫太子府。长排列戟前边，站着我的娘子韦氏，还有安乐，还有杏儿，还有家臣管家们。
　　不等我下马，人群纷纷朝我下跪。
　　不知是谁在低声哭泣，泪水糊了眼。我，活着回来了，又见到自己的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