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柬相争，拔河弥隙

口述：神龙 37

张柬之：
　　老臣不敢相信，我这老花眼，竟真在市上看见皇上！
　　当今皇上，还与个甚人争买物件，竟然真是，真是我大唐的皇上！心咯噔一下，大唐气脉，泄了，不济了！
　　哎，唐律何人不晓，何况圣上？连官员都不得入市与民争利，大唐百年迄今，历代先帝，连大周武则天也算上，有哪个为帝的，敢这样自轻自贱呢？
　　皇上且不再乎，似乎我等打断了他的兴致？害得他没有玩够，气哼哼一脸恼怒。
　　上轿辇时狠狠瞪眼，当着我的面撂话，朕在宫里起市，在后宫做市，看你们还找我！
　　哎，哎，这样的皇帝，呔，真得逆鳞上谏了。他这话呀，说过几次了。要真在皇宫里市货，大唐王气就污泄一尽哇。
　　呃，淫冶不禁，国之患灾，国之败象！但我必得单独面奏，不能在朝堂众臣的面前。皇上的脸面要顾，他是我大唐的脸面啊。

唐皇李显:
　　真是败兴，败兴！市上真有稀罕物件，那多好玩的没见过的。
　　呃，你们这些王公大臣的，想见甚人就能见？花楼妓坊抬腿就去，随心所欲，何等自在。偏偏要把朕，囚在高墙之内？上朝，下朝，议事批奏。
　　守着那群只知奉迎的嫔妃，浑身尿骚的太监，就不许朕换换地方，换个花样变味口？
　　哼，想定妥了，朕在后宫开市。让韦后给我办得像模像样，又不抢，又不白拿，有卖有买，何谓不规？
　　哎？怎么又来求见，张柬之，又是他？下去，下去！
　　这是后宫，朕想清净。任谁也不见，谁也不要见！

太监：
　　禀万岁爷，左相张柬之大人，在外候旨，都一个多时辰了……

李显：
　　他也不见，更不想见！让他回去，回去，回去！

太监：
　　万岁，老奴也知晓皇上不想见他，劝他三回了。可他，不走呀，再说，就是不走呀……

李显：
　　不走，想做甚？不走，我就得见他？

太监：
　　他跪的有时辰了，身子直摇晃。若晕倒在门外，老奴怕……

李显：
　　呃？朕，突然有了个想法。哦，那就……这么着？嗯，算了，算了，那就请张大人进来吧。
　　哼，我要和他先做交易，不是不让我去市里么，哼，哼，难不住我的。
　　一摇一晃他进来了，匍匐跪地。
　　来人，搀张大人起来吧。赐坐，给大人拿绣礅子。
　　哎，爱卿哇，看你满头虚汗，何苦喔？来人，给大人上参汤。

张柬之：
　　谢陛下，谢皇上。
　　老臣……今日无礼了，犯上了……老臣是逆颜犯上了。
　　谢皇上……不究之恩呀，皇上！

李显：
　　我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说了。左相大人，先喝口参汤吧。你累成如此，朕不忍心呐。
　　朕知大人要说什么，你，至少想要说三条，我替你说出来，你看可是？

张柬之：
　　哦？皇上，皇上？你……

李显：
　　我举起一根手指，李唐祖制有训，不允许为帝者私自出宫，对不？
　　哈，第二根手指朝上，我大唐律有条，官吏不得入市贸易买卖，与民争利，可是？
　　嗯，第三呢，天子为百官表率，岂可不顾万乘之尊，入市商那贱庶之地？你要说的，可是这些么，嗯？

张柬之：
　　我叩首称是，皇上圣明，圣明！天心日月呀，圣明，透彻！

李显：
　　左相大人，先不要首肯。朕还有另外三条理由，你可也愿听听？
　　噢，唔，不用再行礼了。咱君臣就当私下说话，又不是朝堂上。
　　嗯，刚才朕说的是，有祖规皇法，朕知晓的呢。可那是说，皇帝不能随便出宫哇？
　　我出宫时，穿龙袍了么，坐辂车了么，带仪仗了么，都没有吧？是否？那我不是皇帝，是以大唐庶民的民身出宫的，这，何违祖制？
　　其二，我在市上买东西，付钱的呀，还要多付钱呐。是给民添利，给商添利，能说我，与民争利么？
　　莫急，莫急，爱卿，你先莫急着说话。
　　左相大人，朕还有第三条呢。你看，朕不坐龙辇，连马也不骑，只带两个下人，悄悄去，是体察民情，采风坊里吧？
　　这事，是古已有先，我之后步而已。难道不是向善兴政，嗯？左相大人，朕，说得无理么？

张柬之：
　　看着……看着皇上那不以为然，巧辩调侃的模样。我语塞，我说不出话来。
　　手哆嗦，我惊愕，心颤呃。
　　若是换个别人，八十老翁的我，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连哼都不想哼一声，拂袖而去就是。
　　可，可，他是皇上呐？能……能这么不明是非，能这么颟顸强辩？能……这哪是一国之君，大唐天子的圣智啊？
　　这样下去，这样下去，比高宗、太宗，比武曌，差得可是天上地下哇！
　　在房州，他熬了十几年呢，怎么像没受过历练？怎么不谙尊卑高下呢？
　　不行，不行！刚恢复大唐正制，还不能由着他这样的胡闹。
　　我重重咳嗽一声，双手打拱施礼，皇上！皇上，皇上说的是自己的道理，可朝中臣僚也有他们的说法。皇上，能否听听老臣，说说臣下的想法呢？

李显：
　　众臣的意思，朕刚才不是说了三条么？再加几条，还是围绕那三条说事，是不？

张柬之：
　　皇上，皇上还是要……

李显：
　　左相大人，我的爱卿，你年龄大了，身寿要紧哦。
　　朕，不忍心看你这么心急如焚的，朕不忍心呀！
　　嗯，莫要再说了，朕说服不了你，你也说服不了朕。朕允应你，已经去过了，再不出宫了，可好？嗯？

张柬之：
　　我绝望中忽闻此言，呆呆怔住。
　　看看皇上，确确一脸正经的神色，不是戏弄。
　　我起身，忙双膝跪地。连连叩头，圣上金口玉言，圣上天惠黼中，圣上……

李显：
　　莫急，莫急，我话还没说完呢。爱卿，知晓朕，还有个什么心愿吗？不知吧，朕告诉你。
　　在房州，每年的十五，上巳节，看乡民们拔河腊祭。可朕出不得门，不让朕出门，只好在后院搭个竹台子，远远地看。
　　哎，朕目视有疾，看不真切吔。不让我到跟前看一眼呐，急得我心里抓挠难忍呐。唉，唉！不说了，不说了……
　　想不通哇，我怎么就不能到跟前，看上一眼吗？别人都可以呀，偏我，就不行么？
　　哎诶，不管咋的，我还得再出宫一次，正月十五，就是那上巳日。就想有一次，亲眼看看乡野父老拔河饮酒。
　　走到那些人跟前，在人群里，朕，也要喊上一声，朕，也要饮杯酒，也想过一次节呀……

张柬之：
　　皇上的声音低沉了，眼中闪晃泪水。
　　皇上，是这么个平常的心愿呀？皇上，是乞求我答应呀……皇上他，他……我的眼泪出来了。
　　多少年囚徒般煎熬，多少外人想不到的憋苦。难为他，难为他，是个大活人啊，想不到哇……皇上，皇上！
　　我抬手揉眼，又低头，怕皇上看见我流泪。
　　皇上，皇上，你一身系大唐安危，还是不出宫的为好。
　　嗯……这样吧，皇上，我抬起头，大声说，皇上！由我张柬之出面，说服朝中臣僚，在宫里，咱在宫里，举行一场拔河比赛。让陛下裁决，圣意如何？这样，岂不两全？

李显：
　　唔？这么个办法……你是说，在宫里拔河？
　　嗯，嗯，这……也可以，也好哇，也能还了朕的心愿。
　　好！你联络臣僚，我让皇后找些宫里的女官，两边都力气差不多的。可行么？左相大人？

张柬之：
　　圣上英明，老臣按圣上口喻去办就是……我话未落音，没想到皇后突然从屏风后出来了，是张柬之大人来了吧？

韦皇后：
　　圣上，张柬之大人，你们君臣的话，我听见了。要我说呀，真难为张大人有这分忠心。
　　圣上，不过，不能白劳大伙呀？我呢，粉脂钱出黄金百两，为奖贲获胜的。
　　输的呢，也给小，三丈锦绫吧，权当辛劳之费？
　　臣妾之议，不知圣上和张大人，以为可行否？

李显：
　　如此才好！好！真心使力地，才是个赛趣！
　　张大人，你说呢，皇后之说，甚合朕意哇！

张柬之：
　　皇后所说，也有趣，有趣。臣无异议，臣，无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