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皇崩逝，帝振长安

口述：神龙 41

　　洛阳皇宫

李显：
　　上阳殿空荡荡的大床榻上，两层金锈凤枕抬高母皇的上身。她嘴张着，出声地吸气，丝丝带响，吸气声越来越短促，越来越弱。
　　她那枯皮皱起的喉脖微见起伏，起伏越来越缓，越来越弱。又动一下子，似乎喉节不动了，下巴塌陷了？她没气了？
　　嘴半张着，不出气了？嘴合不上了……我握着她的手，枯干发硬冷冰的手，没了温热。
　　我放声大叫，母皇呀，母皇呀，你醒醒呀！你再睁眼呀……
　　上阳宫里里外外的人都知晓了，我的母皇，圣金轮武曌皇帝，终于咽气，终于走了，不动弹了。
　　我哭哇，不知是谁搀扶起我。我东倒西歪着，出声地哭嚎，以示哀痛。
　　殿内的哭嚎声乱了。我抬起衣袖遮住脸，让人搀扶着到了偏殿。
　　这一刻，眼看着她闭眼嚥气，我摇她，她一动不动这一刻，才相信她，真是走了，她，真是离世了。
　　这一刻，我一下子实稳了。几十年压在头上的大山，倒了。鼎成胙继嗷，我真是大唐的天子了。
　　哎，哎，朝望弘益呵！我李显，从这一刻起，是真的皇帝，能擅行威断了。
　　她在上阳宫这十个月，我让李湛守着，从进来便没让她出去过。尽管我隔几天便来问安，看她。尽管我是想来就来，想不来就不来。却不能不来，不敢不来，不敢不跪在她床头以示孝敬。
　　嗨，真怕她再起来，真怕再有个意外。以前的意外，让我怕成病了，一惊一慌，遇争惧怕，下身就自持不住。这十个月来，自定了，不抽搐了。算是能管住了，再没有下遗过。
　　她到后来，眼都睁不开了，话都不能说了。再后来，连人都分不清了，连我都叫不出，我也就不来了。
　　她虽然不看我，就那么闭眼躺着，可我不敢想象她还会死？她仍是那山，悬压在我头上。我别说把它推倒，手都不敢伸，知晓没那个气数。
　　现尔今，山倒了，她是躺在棺柩中的冷尸了。出不来了，再也不会笑着，让我动手杀我自己的儿女喽。竟是不快不慢，急不得也拖不了，真就到了这么一天，她就这样嚥气了。
　　龙门奉先寺大佛还在，世人都讹传是照她模样凿刻的。我却心知不说破，是奉先大佛凿刻在先的。
　　佛凿成开光时，她才刚进宫，还是没人知晓的小宫女呢，怎么能依她的容貌塑像呃？
　　哈，现在，她还是佛么？她再也不会以佛压人了吧？女主不在世了吧？石佛不是什么大山，压不得我了。
　　哼哼，就让卢舍那佛立着吧。人们现在会说那佛不是她，而是我，佛光王李显了……

韦皇后：
　　皇上，礼宾司奏问，动柩回长安，按天钦监选的吉日，得好几个月以后呢，是不是……

李显：
　　不等，不等！
　　快告诉他们，越快越好。选最近时日，即回长安，越快越好！
　　以国事为重吓，朕行威断，不再顾盼了。想怎么便怎么，可以放恣胸襟了。
　　我手一挥，坚硬地说，快把她埋了，埋了，不是说入土为安么！
　　……

洛阳通往长安驿路上
杏儿：
　　皇上先行，专派宗人另随灵柩护奉，皇上是不想和灵车人马一并走哎。俺的这位主子，这次坐马车上长安，却要拿我当枕头。
　　真会挑时候？他像是不怕别人说闲话了，他那眼珠子也不颤抖了。外人觉不来啥，我却朦朦胧胧觉出他的魂在身上了。连干那事时他的喊声也不一样了。怪怪地吔，反正不一样了。我能觉出，却说不清楚咋回事。
　　是上次回长安上陵祭先皇吧，韦后在车上，非要枕着我睡觉。我得踡腿窝头横卧着，皇后说我身上的肉软活，比软丝枕囊都合适。
　　皇后说我就是一团水，她不枕着，就可惜我这身水肉了。哎，去长安，最快得二十来天呢。则天皇上的柩灵还在路上，皇上却无忌讳，仍用我使唤。
　　我踡着腿让皇上枕着，还得奉伺他喝水进膳出恭撤尿。用我用惯了，甚也不用说，他一皲眉，一抬手，我就知该做甚了。

唐皇李显：
　　马车不紧不慢地摇晃着，向长安走。心急也快不得，泥土路压出深黑的车辙，牲畜一身汗。
　　慢就慢吧，总算离开了洛阳，回我李唐的长安了。八水环绕的长安啊，我胞衣所埋的长安城。
　　哦，好哇，离太极宫、大明宫，离李氏列祖的陵寝，离慈恩寺大雁塔，是越来越近了。
　　朕的心已飞向长安。去洛都明堂告祖的事，让韦后代我了。去龙门奉先寺上香拜佛，也让武三思代我去了。
　　回长安，先恢复李氏七庙，我要向高宗向太宗向上三代告祭。是李显，使长安又成为大唐国都，让李氏五庙又列鼎七庙。
　　李氏的后代，又能在南郊大丘祭天了。朕头献，该让朕的太子李重俊，行亚献了。
　　现在，是朕说了算。朕想怎说就怎说，想么样就么样干。不必藏跡行止，不再戾气充庭。
　　多年来战战兢兢委屈保命，现在，哼哼，没人敢把朕往下踩喽。长安城，朕的长安城，再没谁能让我离开长安城了。
　　……

洛阳通长安驿道上
韦皇后：
　　我乘坐特制的香马车，躺在三思为我准备的沉香软榻上。至迟明天，我也就渡黄河了。
　　呃，我才不想追赶皇帝呢，先支我去明堂告祖，又口喻我和武三思去奉先寺上香布施。他七郎带着杏儿婉儿嫔妃们先动身了，他的那点心思……哼，他快活他的，我也香风里受用呢。
　　这个武三思真能做小，把我奉伺的像王母娘娘。活脱脱是易之昌宗伺奉先武皇帝那样，这人……嘻！要得。
　　我刚咳嗽一声，痰还在喉咙里，他唾盂已端你下巴上了。不经意我放了个屁，他竟然深深地吸气，说就受用这味气。
　　床上就更不用说了，和七郎从没这般的，浑身水浸了一样。嘻，慢慢走吧，我传口喻，莫起蹄跑动，就让马儿耐着性子跟人走。
　　七郎，是慌着复兴他那七庙呢，还谋划南郊祭天的大典。我呢，乐哉，有三思陪着，鬼知晓他竟那多手段？每个驿站给我吃的都不重样，天天都能给我上一两个五夷三蕃进的宝物。
　　什么百鸟毛羽织得护胸，金丝银缕编得抹带，奇楠香雕的花笄，镶嵌宝石珍珠的溺盆。
　　呵哈，想不到哇，拇指大的白珍珠上针鼻细的小孔，眼瞄孔朝里一看，哈，一下竟能瞅见珠子里雕了六个欢喜佛……我韦氏没有白当这个皇后，没白当这个女人呃。
　　咔，咔，咔……有人在马车的后厢门出声了。嗯，谁呀，是武三思吗？

武三思：
　　禀皇后，陕州刺史跪地迎大驾皇后，敬献七宝华盖、奇南香奁、密色瓷膳具三十六件。
　　臣请皇后旨喻，是否恩赐面圣？

韦皇后：
　　我沉吟片刻。嗯，莫负他一片心，收下吧。
　　给他说，我知道他了。你，记住他的名号吧。有机会，让他长安来面圣。
　　吖，有点累了，前面驿站还有多远？烧热汤，我要浴洗了。
　　……

远离洛阳的驿道上
唐皇李显：
　　终于看见黄河了，又看见大唐的黄河了。过了黄河就是潼关，便进了京畿道。
　　停下，停下，传旨，朕要祭拜大河神。
　　甚？地方上没有准备，仪注是在河西岸接驾备祭？
　　那，现在改了。传旨先祭河神，再过河。你们列备吧，朕呢，也要歇息一阵子。
　　是唻，母皇，你祭洛水，我就祭黄河。你，守着个洛阳，即便是改出个瞾字，日、月，也是一场空。洛阳，落阳，日头总要落下的。
　　洛阳之地，焉比长安？那是长治久安，首善长安，大明长安，万代子孙，长居长安呐。
　　迷迷昏昏似睡非睡之中，耳旁有谁柔声叫唤。陛下，皇上，外边有人禀报呢？
　　噢，是头下枕着的杏儿提醒我。我坐起，咳嗽了一声，谁呀，说吧，所为何事？
　　皇上万岁万万岁！臣，从长安赶来，长安大明宫已修缮万全。长安百官和庶民百姓，焚香洒道，时刻准备跪迎皇上进城呢……
　　噢，朕知晓了。
　　再启禀皇上，先期来长安的嫔妃们，在大明宫种的各色花开放了。近日有红顶仙鹤群，在太极宫正殿上仰天嘶鸣。
　　皇上！众人皆以为是天之祥瑞，特先来向陛下称贺呐。
　　好，好，甚好。
　　我听了哈哈一笑，又歪身躺下。
　　噢，你，先不急回长安了。先去华山西狱庙，准备祭事。祭完黄河上神，我还要行望岳祭。
　　山河受祭，会佑我大唐黎民的。好了，下去吧。
　　我闭上眼，摸了摸身下的杏儿。
　　身下的杏儿用胸乳贴住我的后脑勺，缓缓地贴住我，让我躺实在。
　　用杏儿十几年了，真是个可心的娘子。可惜是个贱女身份，无法封她个三品四品。
　　哎，杏儿，皇后她们，怎不急来赶咱们呢？咱们走得也不快呀，是不？

杏儿：
　　我……我不敢说想法呀，我眼里啥都有呢。嗯……嗯，噢，皇上，皇上用的是神马天骏，就是再慢，别的马也赶不上呀？
　　上官婉儿大人，不是在后边那辆车上吗，我叫她过来陪皇上？
　　我不接皇上的话，不敢提及皇后。

李显：
　　叹了口气，嗯，算了。灰头垢面的，没地儿洗，婉儿也不愿意见朕吧？
　　说话呢就要进长安了，还得一两天吧？我眯上了眼，杏儿轻轻拉严了窗帘，怕光亮晃扰朕的眼。

杏儿：
　　万岁爷，刚不是说，还要祭华山吗，能哪么快？

李显：
　　噢，把这事忘了。嗯，不差这几天，祭完，再动身吧。
　　不说话了，给朕摩擞着，让朕再迷糊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