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神龙 44
乾陵到长安的首站礼泉驿

武三思:
下乾陵一个多时辰就到了礼泉驿,我在侧厅恭候皇上。有人传话,让我去见皇后?
这时候,这个地方见?我疑惑,不知该……可还得去,皇后之令,也是皇令。
心里翻搅着出了侧厅,驿站院内侍卫环立。这是个三等驿,场院不大,四围的房厅倒也严实。
厨庭炊烟袅袅,后院的马嘶鸣打喷。旱塬之地缺水,前院后院都有大辘轳水井。正厅留迎皇上,正厅的侧堂皇后已在内中。
侍女见我便掀开簾子,我刚进屋即见韦皇后挥了下手,奉侍的女官恭身退出了屋子。
我忙向皇后行臣下拜上礼,皇后摆了摆手,示意我莫礼跪。
韦皇后:
知晓么,是谁,把你的祭文也给废了?
武三思:
我一怔,心里正憋着疑惑,不知为何碑文将我废了,连我写的祭文也不用,皇上唸的祭文,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皇后直噔噔叮住我,我摇头。真不知个中原委,我眨眼示问。
韦皇后:
是张柬之大人……张大人提议,左右相附和的。
武三思:
又是他们?不出所料,哼哼……
韦皇后:
是的,不啻是张大人一个人,一人怕也说不动皇上。听说哇,有五个平章事都附议了。
弄得皇上没办法,只好下旨,着礼部侍郎连夜成文。
哎,三思,你想过没,为何会这样?一篇祭文,竟成了死咬不放的大事?

武三思:
嗯,他们反武周,自然不甘心我知政事……可一篇祭文,皇上过目钦定了,连赞妥当的,为甚,就这大的动静?
就,就算把我不放眼里,也不怕得罪皇上?这可是否决皇上的旨定哦?
韦皇后:
你想得浅了,我的武大人。
一篇祭文,区区笔墨之事。看不惯你,几次三番奏皇上要罢你的相,废你知政事,也是明的。
可这次,人家,是冲着我来的!人家觉得你在皇上那儿受倚重,是因为当年我提议。是我,把公主给你当儿媳的。
现如今,武皇走了,却还重用你。也是我,和你走得近。皇上听我的,是因我,而信用于你,知道么?嗯?
呃,这次逼皇上不用你的祭文,是让皇上知晓,朝中已对你,对我,有了朝虞妄议啦。
因我,你现在做什么,都会有人反对的。这么着,就不光光是反你了。先让你折了翅,你废了,皇上远了你,对我的话,也就隔耳了。
嗯嗯,弄不好,已在背后议谋着,要怎么废了我,灭了我这皇后呢?
武三思:
这,这般?你和皇上,生死患难……会这般?
韦皇后:
若只是这般,我还不怕。昨夜守灵,半夜那大明烛,忽闪忽闪地,我眼眯打盹,做了个梦。
你知梦见甚人?是我的婆婆武圣皇上!几十年哟,整天脑子里有她,说她,可从来没梦过她唻。
梦中吓我一身汗,她一直不说话。眼睁着,睁着,怪怪地看我。我问她要说甚?
她听不见。再细看,她鼻中淌着血,嘴唇上咬一朵牡丹,花瓣往下滴溚血珠子……喊叫,我叫不出声音。抬手想捂眼,胳膊也抬不起来,我整个人动不成了,僵在那里……
唔呀呀,我整个人被魇住了。不知是甚物,捆绑着身子,浑身僵固不能动弹……你说,你说,这是甚兆头?咋个让人好生害怕……魂都要掉了……

武三思:
韦皇后的脸发白,浑身一阵阵哆嗦。眼神呆滞滞的,眼里血丝赤红。
不行,不行!我手一拍桌子,猛站起来,皇后,你是韦皇后,是助庐陵王当了皇帝的皇后!
没有你,有皇上的今天么?十五年,不止十五年呀,他吓都吓死了。还有甚事,是你怕的?
嗯,我武三思不相信,这天下,还有你韦皇后怕的事,嗯?
韦皇后:
我身子一激灵,那口顶在心口上的东西飞散了,我内里不哆嗦了。
我听见了武三思的话,我看见武三思高我一头的那张大脸。热辣辣的眼,英气沛然!
噢,现在,我不怕了。有你,我甚也不怕了,不怕了。
嗯,想把我逼下后位?哼哼,莫怪我,下狠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呃,呃,牡丹滴血?
这是,让你们滴血咯……
武三思:
刹那间,我后背泛冷。
皇后笑着,那眼神,是要诛人动刀的煞气。
她身上,真有点姑母那噬杀的威力。好,好,太好了,我忙向后退三步,先打拱施礼。
皇后圣明!
皇后,你不光是为自己,也实实是为皇上!
他们眼里,就没皇上。他们的手段已试过了,连大周武皇帝,都敢逼下台,他们能怕谁?
皇后点点头想张嘴,我抢着说,他们自以为是开国功臣,是他们把庐陵王推上帝御,能甘心为臣么?能服咱们的圣上?
嗯,怕野心不止于此吧,弄不好,又来一次神龙之变?还有相王李旦,还有太子重俊,那么多小王爷,都想出来当皇帝的……谁不想当万岁哟?
你想想,想想吧!哦,哦,皇后,你现在,不光是我的恩人,你也是在救皇上呀!
请皇后,先受我武三思一拜,受我武三思一大拜……说着,我屈腿跪地。
韦皇后:
我伸手想阻了他下跪,又停住。
我,我与皇上休戚与共,三思他,是该拜的呀。给已故的女皇,他不也是经常下跪么?
我肃立,平视,受拜。
不知怎的,眼中溢出了泪水。
他跪地向前挪动,伸嘴吮了我手上的泪水。软软的嘴唇,男人的嘴唇竟然热辣?

门外
杏儿:
启禀皇后,杏儿求见?
韦皇后:
听见门外有人咳嗽了一声,我忙抽出手,谁呀,进来吧。
杏儿:
启禀皇后示下,刚来人说,皇上今晚幸法门寺,不回驿站了。
驿吏恭请皇后移驾正堂,说有州县和随驾三品四品的奉伺官,要拜见皇后问圣安呢。
韦皇后:
嗯,知晓了。
嗯,让他们候着吧,先传膳,我就在这儿吃了。
武大人,你回去安歇吧。这几天让大人受累了,辛苦大人了。
武三思走了,杏儿传膳去了。手上那片还是湿热热的,武家不光女人厉害,连男人也是虎胆豹心孔武有力。
这个三思,那鼻子一凑近我,就吸气,闻我的味儿……哎,杏儿,杏儿,杏儿干甚去了?又不在我身边?
我的喊声召来了门外的宫女,噢,禀皇后,去传膳了,刚说皇后让她去传膳呢。
哦,唔,是我让她去的,想起来了。
……

门打开了,杏儿打头,十几个侍女捧着食盒,盆碗钵罐摆满了一桌子。一一揭开,腾出热气。
咿哉,我怎么一点都不想用呢?嗯,杏儿,把跎蹄羹几样留下,其它的,嗯,赐给武大人,礼部、工部那些来陪陵的。
就说,我代皇上赐的,拿下去吧。
望着杏儿的背影,十几个人提着食盒无声地退出厅房。
我突然想到该问问杏儿,仪注里皇上今夜是住礼泉驿呀,兀的去法门寺?他知晓我在礼泉驿候驾的,不会,生出什么事吧?
不,不会,刚从陵上下来,他没时机听什么人议事。
看来,是皇上自己的心思,又横岔出这么一动?皇上……皇上现在,自己的想法多起来了。
伸勺臽起跎羹入舌,一股子腥怪气味。我摔了勺子,谁这么侍膳的?把尚食给我传睐!
杏儿蹲下拾勺子,低头说,宫里御厨烧羹的,都在陵上为先皇寝殿呢。连皇上身边,也没咱宫厨支应。
县衙的厨子,哪会烧这个?皇后点了这个,州刺史还问我宫里是咋熬的,我也说不出个道道。
唉,是杏儿说的不到了,惹皇后娘娘了,请皇后,赐杏儿的罪吧……杏儿跪下了,头贴在地上。
起来吧,我挥挥手。
嗯,你教人做的,你自己吃吧,赏你了。
杏儿:
谢皇后,谢皇后,谢皇后宽恕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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