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索池，父纵女骄

口述：神龙 47

　　唐长安三十里外斗门镇

昆明池监卫李：
　　李爷，李爷……满腮血的值卫黄豹十进门便喊，没见过这凶的，没见过这无理！
　　哎呦，案台都掀翻了，李爷，快去吧，咱的人都吓跑了……
　　哎呦，哎呦……甚的？谁，敢，皇封之地他敢耍横？
　　我顿生怒恼，拿起手鞭，突觉不对。豹十，何人焉敢如此，你就没问问？

黄豹十：
　　问了，人家不答，上来就两巴掌。说，小郎崽子也配问？
　　牙打飞了，看，血，李爷！

监卫吏李：
　　我纳闷了，这豹十长得凶煞。人见人怕的主，人唤昆池一霸。
　　今日邪门了？竟打得他……
　　一路小跑，我进得码头值守堂。
　　见得来人即喊：某，长安昆明池监卫使！来人，通报你名号来！
　　一位壮汉，哦，能高我两头。挽袖露臂，胸扎黑毛，手一指骂叫：瞎你娘的狗眼？没见安乐公主驾到，还不跪下，找打呀，你？！
　　这一声恶喝，吓得我咣嘡双膝跪地。忙叩头，小吏不知是公主驾到，死罪，死罪！
　　公主饶恕小吏未迎之罪！小吏无珠，有眼无珠，自己先掌嘴了……
　　说着我便抬手给自己一耳光，又反手给自己一耳光……

唐中宗李显小女
安乐公主：
　　嗯，还识点相？
　　好嘞，停了吧，算你长眼。那，念你掌嘴的份上，就饶了你吧。
　　你就是，管昆明池的监卫呀，嗯，几品呀？

监卫吏李：
　　谢公主，谢公主！
　　小吏九品下，九品下。

安乐公主：
　　嗯，才九品下？看你刚才掌嘴的殷勤劲……嗯，掌了几下？是几巴掌吧？
　　好，本公主就提你二级，大两级。也不要那个八品下了，直升八品喽。
　　你看，你这巴掌搧的，值得么？

监卫吏李：
　　值！值！惊喜意外。我忙又叩头，她的赏赐我信，我信。多少人买官都找她呢，人称斜封女尚书。
　　谢公主宏恩，谢公主恩赏！噢，刚是我手下有眼无珠，得罪了公主，我让他进来赔罪，赔罪！

安乐公主：
　　不必啦，这昆明池，没想到，水好大呀。
　　嗯，我喜欢这片水，嗯，它归我了。昆明池归我安乐公主啦。
　　哎，眨甚的眼呀？我说，从今日起，昆明池是我安乐公主的园子了，没听懂么，嗯？
　　懂了，懂了就好！
　　你呢，依旧管池子吧，站起来，不跪了。
　　把刚才那挨打的撵走，我看他不顺眼。你给我管好池子，听清了么？嗯？

监卫吏李：
　　我眨懵眼睛，似乎身在梦中，不知该如何回话。
　　身后的壮汉一掌砸我肩上，还不叩头谢恩，甚痴愣？
　　我，我，小吏谢安乐公主，谢安乐公主！
　　按公主说的办，小吏这就去办……我起身想走，想跑，想离开这地方。

安乐公主：
　　莫急嘛，我话还没说完呢。
　　我刚才呢，要乘大龙舟，你那狗刹才说，大龙舟有人用了。
　　叫我乘小龙舟，本公主，能乘小龙舟？

监卫吏李：
　　哦，哦，我这才明晓事情的原委，是为这事呀？
　　哦，回禀公主殿下。今日是当朝宰相张柬之大人，宴请胡蕃求婚使，在池内游舟。
　　小吏实不知公主殿下要来，大龙舟已出水多时了，怕是游得远了……

安乐公主：
　　怎么，你也说，大龙舟叫不回来了？

监卫吏李：
　　我看看公主，又看看偌大的湖面。浩浩荡荡水波连天，一只船影都不见，没敢做声。
　　公主她，没听懂我的话吗？
　　是当朝首辅张柬之张大人呀，皇上的宰相呀。宴请的还是胡蕃使，怕蕃蛮边关闹乱，这皇上有旨，才得相爷陪游的。
　　嗯，三天前礼部就下了文。这等的大事，公主她应该，知晓轻重哇？

安乐公主：
　　愣个甚？你，没听清我的话么？这昆明池，现在已是我安乐公主的了。
　　大龙舟除了我，甚人也不准靠近，听清了没有？
　　快！派人去，喊他们回来。
　　时辰够长的了，也该让本公主用船了吧，嗯？

监卫吏李：
　　公主，我……我这就派人去找。
　　不过，公主，公主殿下你也看见了，这水面太大呀……
　　嗯，龙船已不见影子。立马找，一来一回也得个把时辰……
　　嗯，小龙舟呢也很洁净，要不，公主，先上小龙舟？
　　等大龙舟一回来，我就……只见公主眼一瞪，我还没说出下边的话，身后一掌砸头上，眼前顿时黑了。
　　唔，正好装死吧。趁势我歪躺在地上，闭着眼，一动不动了。
　　听得身后那汉子说：公主，这人咋恁不禁打呀？我没使力呀，他怎的死鱼一样呢，真是！

安乐公主：
　　不管他，真败兴。
　　去大明宫，找父皇去！
　　哼，让父皇下旨，把这池子给我。走，哼，我就不信了？
　　……

大明宫后殿
唐皇李显：
　　朕正在后宫承香殿，看上官婉儿抄录点评的荐福诗会长卷。禀报说安乐公主，我的小裹儿找来了。
　　有何急事，竟然找我到承香殿来？我叫婉儿诸人迴避，人还未出椒房，裹儿的哭叫声便飘进来了。
　　父皇，父皇，有人欺负裹儿，有人欺负裹儿呀……她揉着眼，扑倒在我怀里。
　　双手摇我，头在我胸上蹭磨。
　　谁呀？谁这么大胆？敢欺负朕的裹儿？嗯！
　　我厉声喝斥，撫着她的后背。
　　不哭，不哭，说话。
　　嗯，馬上，朕下旨办他。是谁，活够了，找死呀！

安乐公主：
　　父皇，父皇，裹儿可不想叫父皇杀人。
　　裹儿，就是想出口气。被他们欺辱，心里窝不下这窝囊气呀！

李显：
　　我笑了，心知她不知又欺负甚么人了。
　　嗷，只是想出口气呀？那好办！给父皇说吧，快起来，把父皇的头都摇晕啦。

安乐公主：
　　有人占住了样东西，只许他们用，不许我用。
　　我求他们，哼，都不给。我提父皇的名字，他们也不给。

李显：
　　哦，有这等事？
　　谁呀，甚样的东西，不是天上的星星，嫦娥的月亮吧？
　　好，只要地上有的，长安有的，朕都可以给你，说吧，是甚？

安乐公主：
　　天上的月亮星星，裹儿不要，才不让父皇为难呢。
　　这东西就在地上，就在长安，父皇刚说的话，可算数？

李显：
　　朕给裹儿说过的，哪一件，没算数过，嗯？

安乐公主：
　　就是么，我就知父皇最心疼裹儿，裹儿也最爱父皇……

李显：
　　哈哈哈，我摸摸她那粉红的小脸，长得真像我。说话的口音都随我，说吧，朕听你说呢。

安乐公主：
　　我今日呀，去昆明池牛郎织女庙。先拜了石爷石婆，顺便想坐坐船。
　　嗨，那守吏，真可恶。他说龙舟，不是该我坐的。
　　父皇，父皇，我想要昆明池。把昆明池赐给裹儿，裹儿就不受欺负，就能坐龙舟了。

唐皇李显：
　　唔？要甚，你要昆明池？
　　我意外了。看着她的神情，又不似嬉耍胡闹。她真是来要昆明池呀，这是甚回事呀？我一时语塞了。
　　我这些儿女中，最心疼的便是裹儿。是母皇将我发配去房州的路上，荒山野岭那个小驿站里，娘子临盆了。
　　屋顶漏雨，连火都生不着，连块干地方都寻不到哇。几个人站木墩上，在头顶上撑布单接淋下的雨水。娘子刚生下女儿，瘦得猫一样，哭声比猫叫还抓心。
　　我心酸呀，心说眼泪不流不流，却混着雨水往下淌个不住。脱了身上半干的袍子，我暖住可怜的小婴儿。
　　冷是咋的？她还是哭嚎，渐渐连哭得气力也没了。抽抖，就在我怀里哆嗦。
　　我肉贴肉，拿胸膛暖她，暖她，算是活过来了。哎诶，怀里暖活了的。就叫她裹儿吧，逢难不死的裹儿。
　　十多年她没出过深山，就那囚我那院子里长大。她手敢抓蛇玩，比乡下人都野。
　　唉，如今她也开了府，活活一个女太子呀。可怎也想不到，冷不丁来要昆明池。
　　嗷，想起来了，朕知是怎么回事了。是张柬之去昆明池陪人游龙舟，她没乘上。一生气，来要昆明池了，哈哈，真是个孩子！

安乐公主：
　　父皇，父皇，你刚不是应承了嘛？说只要是地上有的，长安有的，就给裹儿么？

唐皇李显：
　　裹儿呀，昆明池，那就是一片水么，你能把那水拿走？

安乐公主：
　　裹儿要昆明池，连地带水都要。那我的府邸园子，就是长安最大的啦。
　　父皇，不舍得么？父皇刚刚亲口答应的呀，父皇给裹儿么，给裹儿么……

李显：
　　哎，哎，我按住裹儿摇我的手。唉，裹儿，听父皇说话。
　　你是不知晓呀，这昆明池，自达汉代到现在，一千多年了。历朝历代，都是官池，官水。
　　没有谁个，可以把这池水入私宅的。那么大，转一圈四十多里，几百顷呀，从来没有哇，是吧？

安乐公主：
　　你给了裹儿，不是就有了么？大唐甚物不是父皇的？就那么一片子水，还舍不得给裹儿？
　　也不是甚金水银水的，哼！

唐皇李显：
　　哎，不是朕不舍得，昆明池的水鱼鳖虾，莲藕雁鸟，那是要给内宫供奉的。那还是长安衙门的官食进项，不少呢。
　　哦，给了你，若衙口的堂官问起，朕，可怎的说呀？嗯？

安乐公主：
　　不管不管我不管，昆明池不是在地上么，不是在长安么，又不是星星月亮，父皇能收回刚才的话么？

唐皇李显：
　　嗨，裹儿又在我怀里打滚。
　　我突然想到，噢，噢，先别闹。传旨，让上官婉儿进来，朕有话说。
　　上官婉儿闻声从殿外进来，给我和公主礼示一一。
　　她笑着看看我，又看看公主。圣上，有何旨意，叫婉儿？
　　噢，我笑笑，安乐公主想要昆明池，朕觉得给她呢，不合律条。
　　可刚才呢，朕又答应了安乐。你看，这昆明池，是给得，还是给不得？

上官婉儿：
　　禀圣上，圣上金口成宪。既说给，不可违言，应该给公主的。

安乐公主：
　　哈，太好了，连上官大人都说给得，没说的了吧？

上官婉儿：
　　公主殿下，可圣上，是公主的父皇，也是长安百姓的皇上呀。
　　皇上为长安百姓着想，不光长安，连天下百姓，都会感念皇恩浩荡呢。

安乐公主：
　　那，上官大人，你这话，甚意思……

上官婉儿：
　　圣上，婉儿斗胆进言了。先请皇上，也请公主，免婉儿的妄言之罪，可恩准么？
　　我见皇上点了头。
　　略想片刻。
　　圣上，秦川八百里，昆明池才多大呀？圣上何不给公主再造一个昆明池呢？
　　公主想要甚样的山水园子，就建成那个样式，岂不更合公主的心意么？

唐皇李显：
　　我一拍裹儿的手，好，此议甚好！
　　裹儿，建个新园子，又合你意，又不让朕为难。
　　放心，地土勾当工费，朕全出了。比那个老昆明池，要合心吧？

安乐公主：
　　哪？多久才能建成呀，那么大……

唐皇李显：
　　马上动工。朕下旨，就开工上手，还不行么？
　　婉儿，你即刻拟旨，交工部勾当。怎么样，朕的小安乐，该笑了吧？

安乐公主：
　　唉，有甚法子呢，裹儿得听父皇的呀。噢，我忘了，我已封昆明吏为八品了。他是个流外的，怪可怜呢，父皇？

唐皇李显：
　　这依你，依你。婉儿，让吏部，按公主说的办就是。
　　裹儿，行了吧，让父皇安静一刻，行吗？
　　噢，去看看你母后，昨日还念说你呢。

上官婉儿：
　　安乐公主走了，皇上叹了口气。苦笑笑，摇了摇头。她呀，一阵风。婉儿，且不管它，过几天她就忘了。
　　我刚要退下让皇上清静，安乐公主又回来了。
　　父皇，气得刚才忘了说啦，你知晓，今日是谁让我不开心吗？就是那个张柬之，乡巴佬！
　　哼，首辅，人家有功了，谁也不在眼里了。霸占着龙舟，让裹儿坐不成，哼！
　　不等皇上回话，安乐公主转身跑出帷帐，传来她的斥声：乡巴佬，乡巴佬！
　　唉，我心里暗忖，又是这个张柬之张大人。皇后，武三思，安乐，还让多少人告你哟？
　　朝堂之上，你又是那么话峰硬锐。唉，唉，八十有二的老相国，忠愚，忠愚之人呐。

唐皇李显：
　　裹儿走了，婉儿也走了。
　　看了一眼案上的诗卷，没了再读的心趣。我传抬辇，出去转转吧，正要出门，裹儿又回来了。

安乐公主：
　　哎，父皇，忘了一件事。我掏出一叠子官文，拉父皇到案头。
　　父皇，有几个跟裹儿要官的，也没甚大的，都是四品五品的。不多，才二十四个。
　　你看，我都应承人家了。烦劳父皇动动笔，批一下？

唐皇李显：
　　朕的裹儿呀，这一回一回又一回，怕有几十次了吧？
　　你封了多少官啦？你把手移开，让朕看看，都是什么人呀。

安乐公主：
　　父皇，都是承门荫的，杂途该入流的，都合吏部的律条。
　　父皇，裹儿都应承了人家，甭看了，批个字，不就得了么？

唐皇李显：
　　不行，有人说，连不通文墨的都斜封啦，总不能闹笑话吧？
　　移开手，让朕看看名号，身世，都有谁，把手让开呀？

安乐公主：
　　哎哟呀，父皇，小小的五品，有什么当紧呀！
　　这次要正批，人家也嫌斜批的难听！

唐皇李显：
　　要正批？中书、门下、尚书三省，要政会通审的。一家有驳文，也得退回的。
　　这，朕，批了也不顶用的，唐律家法在那儿呢。

安乐公主：
　　那好，那好，我不让父皇为难，斜批就斜批吧。
　　给，给，这墨都给你蘸笔上了。
　　好，好，父皇就写几个字嘛……嗯，好，好，裹儿谢过父皇了，裹儿不烦父皇了。
　　走喽，我去看母后喽！

唐皇李显：
　　这孩子，唉……唉唉！
　　……

长安大明宫后宫
韦皇后：
　　裹儿进门就嚷嚷，母后，你看我父皇，总说疼我，最疼我，我要个昆明池都不给。
　　再求，都没用，哼，气死我杜啦！
　　我望着女儿，你，你要那昆明池甚用？又不能吃，又不能穿的，不就是一大片水么？

安乐公主：
　　好大一片水呢，今日去一看，那么深，有大鱼呢！
　　我要了，就坐上大龙舟，捕了鱼，在船上吃金齑玉脍，吃缕子脍，准鲜！

韦皇后：
　　我笑了……你呀，你呀，安乐，老大不小了，还这么野性？
　　你父皇待你，可是要脚不给手的！啥都由了你。
　　安邑、休祥、尚善、金城、旌善，六个坊里都有你的宅府了，还少哇？你这么说父皇，他该伤心了。

安乐公主：
　　唉，母后，是你更疼我。你要是当了皇帝，裹儿要昆明池，你会不会给呢？

韦皇后：
　　那还用说，裹儿是母后的老小，是心头肉。十个昆明池都给，谁让你是我的裹儿呢？

安乐公主：
　　要不，父皇不当皇帝了，你就当皇帝吧？怎么样？

韦皇后：
　　混说！这话敢说么？
　　再不敢说了，记住了，嗯？

安乐公主：
　　这有甚呀，我爷爷驾崩，我奶奶不就当了皇帝？还当了好几十年呢，有啥……

韦皇后：
　　我伸手捂了安乐的嘴。
　　你要找死呀？要你奶奶活着，就凭这句话，你死定了！
　　你重润哥咋死的，你仙蕙姐咋死的？才几天的事呀，你就不长记性，嗯？快回你府上去。
　　记住，裹儿！这话烂在肚里，除了母后，任谁也不能吐一个字，记住了？
　　我看见裹儿有点怕了，眨巴着眼，点点头，默默地走了。
　　唉，总也长不大，总让人为她揪心，这个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