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承命,皇权昭昭


口述:神龙 49

  皇后内宫

杏儿:
  启禀皇后,礼部给皇上南郊祭天大典的衮服和冕旈,现备好了,皇后要不要捡省一下?

韦皇后:
  我想了想,礼部堂官很古板的。上次看过我挑了毛病让改,不会有差池了。
  嗯,算了,不看了。我突然想到件事,招杏儿到跟前。
  杏儿!你得去提醒皇上,祭天大典,劳人。连去带回来,三四个时辰呢。
  嗯,斋戒前这一旬,皇上可得养蓄体力……知晓我的意思么?
  嗷,嗯,你再去给婉儿,给六宫刚住的新主子,传我的话。
  谁,也不许泄了皇上。龙体若不适,我断不肯放她在宫里的。
  你,可听清了?嗯?!

杏儿:
  遵旨,杏儿即刻便去。皇后,还有何口喻?

韦皇后:
  嗯,先去吧。我还得再想想……再说。
  ……

李显:
  朕独坐斋宫,风吹动斋殿翘檐下的铁铃,叮呤当啷不时发响。
  闭目养神,缓缓吐尽丹田之气。从没有过的安实啊,正是欲臻昇平,遂祈寂静。
  这神龙三年的祭天大典,连降神迎俎用的十首乐章,朕都让大学士重新写过。朕从心里,是从心里对天而谢,对天而敬啊。
  朕之供养,唯天为大。诚如尚书奏云,作善降百祥,作恶降百殃哦。且不论喜惡,朕只有对天,才能说出自己心底的话呃。
  是父皇,让我坐殿当了天子吗?不是呵,才五十多天,我就被母后拉下来,赶出了皇宫。
  是母皇下诏让我又当上皇帝么?也不是呀。若不是杀了二张,若不是把她逼到上阳宫,若不是她老到连说话都没了气力,她能让位么?
  没有神龙之变,就是她驾崩了,究竟是我,还是李旦?还是二张?甚或是武三思甚么人,坐上那把龙椅,都猜不透,不笃定呐。
  唉,总是想不到嗷。一辈子了,母皇说话,行事,总是出人意外,谁能摸透她的心思?
  你按六十四卦找爻象,她在六十七卦上等你呢。偏偏是我,是我这个被人想不到的,囚了十五年的废人,竟又当了大唐皇帝?
  连父皇下旨都保不了我,遑论高祖、太宗、历代先祖的庇佑?
  嗯,还是天意,只能是天意呀。是天帝,冥冥之中佑我不死,佑我逢凶化吉。
  唉,唉,都过去喽,我还活着。我没有像兄弟们那样,死的死,残的残,疯的疯。剩几个活着的,连马也骑不动,连个女人也用不上,年纪轻轻牙槽脱空,活着,和死了有啥两样?
  我的娘子,儿女,还都有剩的,活着。我只能谢天,谢天,天将降大任,虽行弗乱其所为,却增益其所不能也。孟老圣贤这话,专是为我所写吧?三典三谟,诚谓嘉言,圣人之教,一念之微尔!
  ……

郊礼官:
  启禀皇上,吉时已到,恭迎皇上启驾上辇喽。

唐皇李显:
  先乘辇,出内宫绕含元殿穿丹凤门。经太极宫出了承天门,在承天门外登升辂车。
  这是专为朕冬至祭天大典备制的五御大辂。金龙头的车辕,上设焰珠顶五色华盖。后插北斗云团升龙太常旗两面,五匹飞龙厩的天青马拉车并行。
  朕前边和身后的大驾卤薄,一眼望不尽。不动鼓吹,众多人马行走的脚步声,车轮滚动声、马蹄声,在耳旁轰响着。
  都提着精神呢,连大声咳嗽的都没有。祭天大典,国之大礼呵。远处路边上跪拜的百姓也皆禁声不语,犬都斥得一声不吠了。

  天帝在上,注视着下界,注视着长安,注视着我呢。
  天威,天怒,天罚,天雷,天谴之罪,无人敢犯。
  悖天之人,必罚于尔躬呃。
  这是朕的首次祭天郊礼呵,没有祭过天的皇帝,焉能称为天子?
  行香炉燎着白烟香风,天色尚未大明,行烛的焰光烁烁闪闪,随着走动摇晃。上万人的仪仗,上万大驾出行,腾起的声浪,唯我大唐,唯我李皇,大排場,大排埸!
  天色渐明,朕渐渐看清了。
  仪仗中有龙头钺、凤头钺、钩镰钺、三锋戟,有五色幡、双盖幢,三尾升龙旗、莽龙七尾旗、直莲杖、曲莲杖,还有太极幡、璎珞幡、五盖珠宝伞幢、虎头五尾列戟……哎呀呀,都是朕审过图样新制作的。
  数千杆仪杖像望不尽的林子在移动着。旗幡卷风啪啪飘响,天已熹亮了。
  车下随护的侍郎不时低语禀报:
  皇上,现在走的是朱雀大街北段,向南行。要过通化坊、开化坊了。
  皇上,业已到朱雀大街的中段。要过安业坊、光福坊了。
  皇上,走到朱雀大街的南段了,过光显坊、保宁坊了。
  皇上,出明德门,要东行了……
  出了明德门,即看见高高耸起的郊礼大坛。
  啊,雪白的园型叠台上,供有昊天上帝及我祖配帝,二十八宿、五岳四渎,四百多位天界星神的牌位。
  十二陛道上,按东青、南赤、西白、北黑,铺着四色丝织的地衣。
  巨大的燎祭炉,升飘出缕缕炭烟。冬月的寒风吹得辂车四周的旗幡哗哗猎响,肃穆,伟壮,神圣。
  太阳大明,红赤转白。
  此刻,通天明辉朗朗,正是一年夜长昼短到得尽时,恰要开始阴消阳长的转換时刻了。
  阴阳即要交换啦,我心呯然一动,又一年季开始了……卤薄仪仗的队列走在鲜净黄土铺撒的路面上。阳光投射下折曲的影子,时长时短晃动着向前移动。
  无声的影子浮动着,黑影渐渐变细,拉长,又全然虚淡,遂地灭失不见。
  恍惚间,黑长的团影又复出现……那时隐时现的变幻,仿若要显示着什么……天上的云团飘过,阳光泄照下,移动的影子一黑一跳,又铺现在地面上。
  连片不绝的黑影抖抖颤颤,似乎影子在和地面相较劲?勾当一番才又出现,又印在了地面上……朕,恍惚噫噫,似乎晕入幻境。
  身下一颠动,清醒了。
  是在行进的辂车上。
  眼前的黑影颤颤抖抖,长长短短,时有变幻,是阳光所致,分明有着什么意思?
  影子显示着什么?是甚呢?
  明知那是天语,天书,天示,朕,却因不能识辩而茫然……
  蓦然间,听见甚人的呼呐喧礼声。醺然如醉方醒,眼前清亮如常了。
  不知何时,朕已下了辂车。被导礼官引到了天坛正南的陛道上。
  朕,身后插了镇圭。手里捧了大玉圭,沉压坠人,身子颇觉稳重。
  鞋子也不知何时被人脱掉了。白布袜子厚软软的,踩在了冰凉的坛地陛道上。
  定睛望去,东南角的大燎炉呼呼腾燃火焰。燎祭的香料、肉祚、丝帛正不停向炉中投送。
  好哇……圣哉……豫和之乐开始诵唱降神篇了,声音缓慢清越:
  天之历数归睿唐,
  顾惟菲德钦昊苍,
  选吉日兮表殷薦,
  冀神鉴兮降阳……
  偌大的坛上坛下,站满了人。王公、皇亲、满朝的文武大臣,外国使节、王子、蕃王,胡蕃、萨宝,各大寺观的方丈道长们。
  宣礼官仰起头,高声启奏:
  惟,大唐神龙三年,吉月、吉日、吉时,恭请大唐圣神皇帝,昇坛,行……祭、天……大、典喽……
  朕,踏着奏响的乐律,开始移步登坛。
  太和乐在缓慢悠扬的吟声中奏起,坛下传来清脆响亮的诵祝声:
  恭临宝位,肃奉瑶图。
  恒思解綱,每轸泣辜。
  德惭巢燧,化劣唐虞。
  期我良弼,式赞嘉谟……
  圣哉……朕独自一人,踏着十二陛道正南最宽的登天之路,随着肃和的乐曲节拍,缓步抬腿移行:
  呵!
  悠哉广覆,大矣曲成。
  九玄著象,七矅甄明。
  珪壁是奠,醖酎斯盈,
  作乐崇德, 爰畅咸英。
  ……这些词文,都是不久前朕一一审过的。有些字句经上官婉儿改动后,才合了朕意。
  导礼官开始将一样样祭品递给朕。
  朕正冠,净手,将祭品端端正正放在祭台上。
  光润的玉壁,半熟的胙肉方斗,金黄的熟粢,五彩的丝帛,翘头翘尾的全鱼,时鲜疏果,浓香的醴酒,纯色牺牲的毛血,大牢三性……
  朕的一举一动,都有乐曲踏配着,一点也不敢随意轻慢。

  请神,安神,雍和之音尔时奏响了迎俎之歌:
  郊坛展敬,严配因心。
  孤竹箫管,空桑瑟琴。
  肃穆大礼,鑑锵八音。
  恭惟上帝,希降灵歆……
  啊,圣哉……
  一次次打恭,一次次跪拜,一次次敬献。
  朕的后背觉出汗汵,动作有些迟缓了。
  朕觉手僵腿软时,祝颂官开始恭读祭天之文了:
  惟,大唐景龙三年,次月朔日,子嗣天之臣,显,敢昭告于昊天上帝!
  大明南至,长晷初升。
  万物权舆,六气资始。
  式尊彝典,慎修礼物。
  敬以玉、帛、牺、齐、粢、盛、庶品,备兹禋燎。
  祇荐洁诚,高祖神尧皇帝配神作主。
  呜呼……
  上……飨……啦……
  上……飨……喽
  啊,轮到中宫助祭升坛了。
  函钟宫乐声中,太子李重俊行亚献,三公行终献。
  已经到了送文舞出迎武舞了,音声们又随奏乐吟唱着:
  已陈粢盛敷严祀,
  更奏笙镛协雅声。
  璿图宝历欣宁谧,
  晏俗淳风乐太平……
  唔哦,终于奏响了凯安曲,圣哉……朕,祭天大礼全走下来了。
  哦哈!朕的精神顿然一振,圣哉……圣哉……
  堂堂圣祖兴,
  赫赫昌基泰,
  戎车盟津偃,
  玉帛塗山会。
  舜日辟祥晖,
  尧云卷徵斾。
  风猷被有载,
  声教覃无外。
  当宣礼官大声亮嗓呐喊:
  大唐景龙三年,
  祭、天、大、典,礼……成……礼成……
  届时,偌大的天地,顿然空静,安静,缈无声息。
  片刻之后,坛上坛下万余官僚臣吏齐声奋力呼喊:
  伟哉,圣皇!
  万岁,万岁……
  伟哉,圣皇!
  万岁,万万岁……
  伟哉,圣皇!
  万岁,万岁,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噢噢,这是喊给朕的,是喊给昊天神帝的,喊给我高宗、太宗历代先祖的,喊给我大唐天下万黎庶众的哦。
  朕,天之骄子。
  朕,代天而言。
  朕恭天承命,以济兆民。
  朕寅畏上天之命,必将感格于天地鬼神哉。
  去厄降祥,馨香之德,上善不移哉!
  上善!上善!
  大唐鼎胙,子子孙孙!代代相承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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