秽帖构陷，诬言惑君

口述：神龙 55

　　皇后内殿

杏儿：
　　皇后，皇后！我怎么听见武三思大人在说话？是……是他！他在殿外，他又来找皇后？

韦皇后：
　　快去，赶他走，堵他！堵他！我不见他，让他滚！让他走哇！

杏儿：
　　我忙跑到殿门前，还没跨门坎，武三思大人迈步进来了。
　　一个侍女被他推倒在地，后边一个还拉着他的胳膊。
　　我迎面顶住了他，武大人，武三思大人！
　　我们皇后，不在殿里。请武大人，止步。

武三思：
　　杏儿，杏儿小娘子，你就说不来个谎嘛，皇后真不在殿里？
　　没事呀，我不是来找皇后的。
　　嗯，昨天我下棋，汗巾落殿里了。我呢，进去找我汗巾的，该让我进了吧？

杏儿：
　　汗巾，我替大人去找。我是奉了皇后懿旨，来传旨的。
　　她的殿里，今日，任谁也不让进。武大人，请回吧！

武三思：
　　唉，这就奇了！你刚不是说，皇后不在殿里吗？那……你，才的话，是哪个皇后下的旨呢？昨天的旨，还是今天的？
　　杏儿，你是就不让我武三思进呢，还是任谁人，都不允进，嗯？
　　哈哈哈！杏儿，可刚才，我还看见上官婉儿从殿里出来呢。皇后，怎肯见她呢？
　　算啦，别打谎啦，我已问过上官大人了。她说奉皇后的旨要办马球会，还叫内侍奉再来见皇后呢。

韦皇后：
　　武、他、他说的话，我全听见了，气得我手发颤。
　　我……我拍案桌，杏儿，杏儿！
　　让这混帐东西进来，让他进来，不知进退的狗屎！
　　混赈！豕狗！

武三思：
　　哈哈哈！我随着杏儿进得殿内，笑盈盈打拱施礼。问候话还未出口，被皇后喝斥。
　　杏儿，让人都离远点，你留在这儿！
　　杏儿挥手，令四下的人退出宫殿。厚厚的雕花大门吱咯咯拉上。我正要说话，啪！皇后拍了桌案，吓我一愣。

韦皇后：
　　武三思，你找死呀！嗯？
　　我惊然发觉声太大了。我压住火，靠近他跟前，狗屎、狗屎！你就是一滩狗屎！
　　你还嫌不乱？还嫌不臭？还怕人不知？是不是？嗯？
　　噢，你、你不知晓，长安的东市西市墙上，刷了几十帖无头纸？指名道姓，说咱俩是狗男女？
　　你是怕皇上不杀你，是不？你是想要你的命，还是要我的命？嗯！？
　　你、你、拣这时候，你还来，来！你还嫌知道得人少？是吧！你呀……你……你以为皇上不会杀你？嗯，你咋是癞皮狗呢！

武三思：
　　哎，哎，皇后，好我的亲家母，先别骂，别骂，叫我先说句话唻咦！
　　哎呀！就为这事发火么？嘿嘿，这是个甚事呀，市墙上的帖子，长安人都知晓，我能不知？皇上也耳聪目明的，他能不知？
　　昨晚上，长安的长史和别驾，就把帖子呈给皇上了。四五十张呢，都害怕呐，都没敢报刑部衙门，直呈给了皇上。
　　我早就眼见了，那字写得可真不怎么样，苟涂污目呀……

韦皇后：
　　那你……还不去化解，这时候还来找我？

武三思：
　　别急，大家都知晓的事，纸里包不住火嘛……别急，别急。
　　我呢，刚才是去拜见皇上了，皇上正和甚人说话呢。我便出来先看看你，这有什么可嗔怪的，皇后何必动怒呢？嗯？

韦皇后：
　　还笑，笑？你，等着千刀万剐吧！死到临头了！
　　你、别以为皇上不敢杀你？他可不是从前的王爷了！

武三思：
　　哈，那我学西楚霸王，为你死，含笑九泉哇。

韦皇后：
　　滚！滚！滚！你这个冤家！你就会害我，狗屎！

武三思：
　　狗屎？多难听哇，皇后！
　　你就不想知晓，这无头帖子，是谁贴下的？

韦皇后：
　　猪也知晓，是张柬之！是恨你，也恨我的五人党！还能有谁，敢捅天窟窿？

武三思：
　　我连连摇手，又摇头。
　　皇后，你眼光浅呀。说这话，让人发笑呢。
　　皇后呀，皇后！你这次，可真是冤枉张大人啦。
　　皇后，你想想，圣上刚把他们罢了相，夺了参知政事。这是明削了他们的柄权，是吧？
　　噢，明知皇上恼他们呢，找他们的不是，还敢惹这祸？帖子，东市西市都乱贴，换了你，会这样做么？

韦皇后：
　　嗯？这……我一下瘫坐在鳳榻上。
　　武三思的话，正在要害上。
　　是呀，他们失势了，正被皇上厌弃呢，敢么？可，要不是他们，谁人又如此毒手？这么恨我……

武三思：
　　皇后呀，别费劲想了。哎，你猜三天，也猜不来。
　　露个底吧，这帖子，是我武三思，找人写的。是我武三思，找人贴的。
　　东市歪脖槐树下，西市的栅栏门外墙上，都有吧，对不对？帖子五十份，现在收上来四十八份，是不是？还有两份，在我身上呢。你，要不要看看？

韦皇后：
　　我呆住，不信武三思的话。
　　可他，就在我眼前，是他嘴里说出来……打量他的神色，不像是说笑打趣……你，你，你，想让我一块，跟你去死呀？你？

武三思：
　　诶 ，谁也死不了，咱俩！
　　皇后，现世这些人呃，越怕甚，越做甚。甚甚也无事，皇后，知晓么？
　　你以为，我这是一石二鸟呵？不，我这次，是一石五鸟六鸟七鸟的勾当，都是些展翅摭天的大鸟哇。
　　明白么，皇后？这帖子，可是我的临渊一掌哇……

韦皇后：
　　说明白。啥时候了，还绕，还轻薄？
　　门前传来杏儿的声音，禀皇后，有人来传皇上的话，让武大人到清晖阁去，皇上宣他呢。
　　我一把揪住武三思的衣袖，他嬉嬉笑说，你是想问，皇上咋知我在你这儿？
　　是刚才呀，我去求见皇上，皇上在阁里议事呢。我便留话，说先到你这儿来了。皇上传我时，有个地方好找哇……
　　呃，皇后，莫急，莫怕。我得先去见皇上。
　　武三思捋开我的手，在我耳旁边说了几句，走了。
　　我骂着追了两步，他夺门而去，人不见了。

武三思：
　　清晖阁在太液池的西南，我匆匆慌慌竟走到了东边的自雨亭？
　　哎哎，真是的！
　　经过珠镜殿到含凉殿时，才知晓我是绕了路。嘿，慌不择路，慌不择路……平日熟悉的哇？该从西边的含冰殿穿过去，走金銮殿到清晖阁要近些。
　　嗨，嗨，还是慌了？心乱了，不该这般沉不住气的。
　　慢，慢……吖，慌则乱，乱，则思不及。思不及，会出错的。若这时一步错，真要碎尸万段喽！
　　莫乱，莫乱，有皇后呢。皇后的话比我的话管用，倍蓰之功……慢些，走慢些，就当和平常一样。
　　哼，没甚么鬼神，能搬倒我武三思吧？三思的姑母是武则天，是圣金轮转世大周皇帝……姑母，姑母，你保佑武三思，过了这一关呐。
　　清晖阁不似往常，那些持团扇的，持香炉端执壶的十几个黄门侍郎，都在一楼恭立。
　　噢，皇上独自一人，背对着门，在清晖阁二楼临水而坐。
　　我上得楼来，忙跪倒行参拜大礼。三叩三拜，礼毕，跪，我垂下头，等着皇上叫我起来问话。
　　喂？好一会，没听见皇上问话。皇上他不言不语，就让我那么跪着。
　　这，这是以前没有的。皇上这是……我轻喀了一声，又一次禀报叫皇上。
　　臣，武三思叩见皇上，恭颂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还没声音？我不敢抬头，也不敢再说话了……

唐皇李显：
　　好哇，你个武三思。长安城的帖子，你不会说，不知晓吧？

武三思：
　　我不敢起身了，也不敢抬头看皇上。
　　我低头，忙回话说，皇上，帖子，臣已有耳闻。

唐皇李显：
　　喔，你有耳闻。你是搞到满城皆知，都有耳闻吧？
　　你，说，是有这事呢，还是没这事呢？

武三思：
　　皇上，皇上就不想知晓，这些帖子，是何人张贴市上的么？

唐皇李显：
　　长安的长史别驾正抓人呢，还未归案。

武三思：
　　皇上，这帖子，是张柬之大人指使人勾当，背后是五王党……五王党为之啊！

唐皇李显：
　　唔？这么肯定？你以为，你这么一说，朕就信么？
　　朕……哼，你以为朕，就那么好骗吗，哦？

武三思：
　　皇上，从臣接皇上的密旨后，刚开始暗查，张大人他们就觉察了。
　　那时，他们就想灭臣，阻止臣的暗查。还警告过臣，想让臣收手。我的门柱上，还曾有带血的飞镖呢……当然，这没吓住臣。
　　这污臣的谣言，便是他们射出的又一支毒箭。他们以为这口风传到皇上耳里，皇上对臣疑心，便会停了臣的调查。
　　哼，谣言，岂止是想灭武三思呀？还要灭韦皇后，连带着损皇上的天威呢。贼子之心，令人震惊哇！

唐皇李显：
　　哼……巧辩之词吧？

武三思：
　　嗷，皇上，皇上方才问，有没有帖子上的事？
　　我，武三思，就是吃了熊心虎胆，也不敢、也不敢呀！
　　皇后，那是我的亲家母哇。
　　皇上，皇上，皇上请看！
　　我跪着原地转过身来，撩起衣袍，露出后脊背上蓝靛纹身的一个大忠字。忠字上下四边，是八个小字：忠 君 报 国 神 龙 首 岁。
　　皇上，皇上，我懂礼义廉耻！我的皮肉，连着心哇，皇上！
　　看，这是神龙年间我刺下的……为尽忠皇上，才纹的誓哦……

唐皇李显：
　　看着武三思脊背白肉上的纹身，还真是钢针刺出来的。神龙首岁，那是我复唐为帝的年号。
　　你……你，哎，你起来说话。

武三思：
　　皇上，臣，还是跪着说。
　　从你当皇上那天起，我武三思就在脊背上刺了这些字。
　　臣发誓，一心惟上，忠贞不二……臣，敢对天，发毒誓！我若对皇上不忠，让天……

唐皇李显：
　　我抬手制止了武三思，你，刚说到哪儿了？
　　噢，那，你怎么肯定，这帖子，是出自张柬之之手？

武三思：
　　皇上，我哪有这分心机？是皇后，皇后早在张大人府上安插了一个婢女和乐人，暗中察观动静。
　　那婢女说，看见张大人自己先拟了帖子。觉得不合适还是怎么的，又专门找人，弄了市井俚语。
　　原帖的底子烧了，只有片残尚在。恰好婢女多了个心眼，倒灰炽时留了一点，现就在臣的身上。
　　我从内衣掏出小布袋。从袋中取出纸包打开，让皇上察看纸灰残烬。

唐皇李显：
　　哦？竞有这个？起来吧，给朕递上来。

武三思：
　　喏，还有。皇上，张大人府上的康乐工，和我宅府的史厨子，是结义兄弟。一个排三，一个排六，没人知晓这一层。
　　张府上的婢女自己无法私行外出，便叫她府那个康三外出，见我府上的史六。我得了厨子的口信，便去给皇后禀告，故而得常去找皇后的。这些线眼，都是皇后安下的。
　　皇上！皇后是睡觉都睁着眼呢，生怕有人与皇上二心呐。
　　皇后说，房州十几年让她怕了。皇后说防人才有平安，人心隔肚皮，母子尚不同心，何况那些个大臣呢……

唐皇李显：
　　我看了看纸灰，碎片上是有墨迹。是皇后的人送出来的，八九实有其事了。上边的字是看不清了……可心里还是有点疑惑。
　　我盯着武三思的眼睛，他，说得太顺溜了。他，会不会是事先想好的？

武三思：
　　感觉到皇上看我，不能低头了。我抬起了头，定定地看着皇帝。
　　圣上，这帖子，谁不知是灭族大祸？没有张大人把先皇拉下马的胆量，其他人敢吗？他敢吗？
　　哼，他们以为，只要这帖子让皇上知晓了，必动天怒，先灭了臣。
　　退一步讲，也不会再信臣、再用臣了。这可是张大人的妙算呀，皇上！

唐皇李显：
　　可这帖上的文，文词粗卑，不像出自文士之手？

武三思：
　　皇上，这正是张大人的过人之处！皇上，神龙年间事，天捅开了吧？谁敢想呀，就他敢起事。他，老谋，周密。
　　皇上！这证人和证据，臣都反复追查过，万无误错的。
　　陛下，不相信臣，还不信皇后么？皇后的话，皇后的眼线亲睹张柬之所为，陛下听听皇后怎么说，便原委自明了。

唐皇李显：
　　我叹了口气。武三思说的，看来，怕是实情了？
　　他还不敢对朕，扯这么大的谎吧？连皇后，也是知情的。
　　嗯，看来，那五王结党是实情了？唉，怪不得总与朕做对，怪不得宫里宫外，那么多人有不臣之论。
　　唉唉，留不得他了。起码五个人，是不能再聚一起了。哼，得让他们离开长安。不过，这事不能让武三思办了。他呀，太招人恨了，想杀他的不止一人吧？
　　我挥挥手，你，下去吧。
　　朕，自有处置。

武三思：
　　唔……我的心，一下子落进了肚腹。
　　呃，呃，呃诶，我的天爷，我的佛祖……哼，皇上信我。
　　我赢了，大事成矣！成矣！
　　柬之大人，各位王爷，你们莫怪我武三思下手狠哇？是你们，三番五次劝皇上杀我。是你们，恨先皇姑母，咒杀了武承嗣，又要灭我武三思。我得觅生，不得不灭你们呵。
　　唉，这才觉得浑身虚软，前胸的汗湿贴了亵衣。呃，下身湿淋淋的，不知甚时我下遗了。
　　还好，还好，穿得绵厚，没有滴渗出来。
　　我又一次跪下叩头，口颂了万万岁，唉？却没听见皇上应声。
　　抬头看时，皇上不知何时，早已走了。
　　唉，唉，这身汗，要虚脱了。
　　哎哎，死地而后生也……天变于上，气乘于下，置死而后生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