醰酒送仇，摔坛拜土

口述：神龙 58

　　左相府

武三思：
　　去，拿两坛醰酒，我要去长亭送个人。

内侍令：
　　相爷，甚人值得相爷去送，还要拿上那好醰酒？

武三思：
　　是张柬之张大人呀，贬襄州当刺史了。怎的，不值我一送吗？哈哈！

内侍令：
　　呃？我张嘴说不出话来。
　　一直劝皇上要杀武三思的宰相，武三思的仇人，张柬之大人，刚封了王，竟然被贬到襄州去了，这么快？是明升实降被夺了权呵……

武三思：
　　去呀，愣个甚？
　　就拿那上好的醰酒。也算我对张大人的一片心意吧。
　　你呀，知晓否？神龙初年，多少人劝张大人，要张大人禀皇上杀了我。
　　平阳王敬晖还说，去草不去根，还会再重生。朝邑尉刘幽求也说，有武三思在，他们几个，死无葬身之地了。
　　你知不知，当时张柬之大人说的甚话？想不到吧，啊哈！
　　当时，张大人说，咱们不用杀他。留着，让皇上杀武三思，以树皇威吧。
　　哈哈，若不是他这句话，我早就阴曹地府喽。是张大人，救了我一命呀。
　　此出长安，他是不会再回来了。难道，不值得我送一送么？救命大恩呐，我的张大人！
　　嗯，武德年间，张蕴古写大宝箴说得贴切啊，圣人受命，拯溺亨屯哉……

内侍令：
　　武大人笑着。
　　我哆嗦了一下。
　　送，送，我拿酒去，就拿酒去。

长安城东官道上
武三思：
　　马车晃晃摇摇朝东灞桥走，小风爽脸，沃野平坦哇。
　　我揣摸着一会见到张大人后，他会是甚个嘴脸？哈哈，对，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且带好酒拜年。
　　看你说什么吧，啐到我脸上？我都不擦……唉，侍令，爷问你话，嗯，还是先给你唸几句诗吧。你听好了呵，题目叫……灞桥待李将军，嗯，就是写灞桥的事。
　　诗曰，飒飒风叶下，遥遥烟景曛。霸陵无醉尉，谁滞李将军？
　　十一郎，你知晓这是谁的诗句吗？嘿，不知呀？
　　你，你十一枉做读书士子呀。是前朝太宗皇帝时，长孙皇后的胞哥，长孙无忌大人写的嘛。
　　嗷，想想，想起来了吧？
　　是啊，若无那个固执的城门吏，势利眼。把刚免了官的李大将军关在城门外蹲了一夜，谁还会记得这位汉家老将军呢？
　　今日啊，我若不送张大人，百年之后，谁还会记起我武三思呢？你说，是否？
　　吖，今日这首武三思送别张柬之的诗呀，就交给你十一写了。
　　所带美酒，一醰给张大人喝，一醰赏你自饮。酒后，才出佳句呃。
　　知否，为甚叫你来陪我送张大人？是要你一呈诗才的。你那首吟终南的七言绝句不错，很不错唔。

内侍令：
　　明白，相爷。
　　知晓，在下知晓了！

武三思：
　　加两鞭子，莫让张大人走远了。咱见不着，就遗憾喽。

内侍令：
　　我喝令车夫，快，快，抽鞭子！

武三思：
　　哈哈，霸陵无醉尉，谁滞李将军……好，好，长孙大人此句，颇有深味。词白意长啊，岂止人情世故？

内侍令：
　　武大人，武大人，前面有马车。
　　大人看，有人在柳树下歇息。那人，是张柬之大人么？

武三思：
　　嗯，嗯，正是，正是张大人。嗯，我恐张大人不喝我的酒。一会儿呢， 我就不下去了，不想惹张大人起怒。
　　你把酒奉上，我就在这儿遥看着……你陪张大人喝酒吧，为他送行。这人，圣，我还真敬重他。
　　记住，不管他再怎么凶，骂，都不准还口，不得不敬呃？

内侍令：
　　下官知晓了，谨遵相爷口喻。
　　我提上酒和肉盘的食盒，下河坡去。
　　放下食盒，先给大人打拱行礼。
　　张大人原地未动。不动声色地看我将两盘肉摆起，酒斟上。
　　我恭敬弯腰，又一次深深打拱。
　　我再次又施拜上礼，张大人，某，武三思武大人的内侍令。奉武大人口喻，给大人来送行把酒。
　　张大人，小人呢，先饮这一杯，以示诚意。
　　张大人，看，某，先饮了。

张柬之：
　　我回过头来，看来人饮了酒，又斟上。他双手捧杯，单膝跪地，将酒呈在我面前。
　　甚人？这时节，竟然会有人，敢来送我？是谁哦？
　　噢，唔，刚说是武三思的内侍令……我抬头张望。
　　呃，真是那个武三思呀，他站在堤坡上马车前。
　　见我瞅他，双手合拱向我弯腰施礼……哈哈，哈哈，老夫料此时的长安，无人敢来相送了。却没想到有个武三思，不怕皇后皇上的武三思，他来给老夫送行了。
　　嗯，我明白了，明白啰。
　　这，不是送行。是送我上路，他要一来，是给我送死啦……
　　武三思，武三思，哼哼，老夫，真是低瞧你了……

内侍令：
　　张大人，相爷，小人，恭请张大人再酒。

张柬之：
　　我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土。
　　好，武三思的酒，我喝！
　　端过酒杯，我一饮而尽。去，把那坛酒，也打开喽！

内侍令：
　　喏，喏。
　　我慌慌地将另一酒坛口的泥封开了，揭开油纸。酒的浓香，扑鼻而出。

张柬之：
　　哦，哦……我双手捧起酒坛，向头顶天空一举。
　　大声道，天帝，你在哪儿哇？天帝，睁睁眼吧！
　　看我大唐是这般，你看一眼唻……我将酒坛向半空抛出。
　　酒坛落地碎响，酒水淋湿草叶，一片浓绿。
　　双手捧起另一坛酒，我向地上浇撒:
　　土地神祇啊，老夫我，要借你三尺黄土，用埋朽骨嘞。
　　老夫，先行拜谢，拜谢土地嘞。
　　我将空酒坛地上一摔，内侍令大人，莫怪老夫无礼，就当是给我摔老盆了，可好哇？
　　嗯，啊，好酒香，谢你的酒哇！
　　起身拔步，哈哈大笑，我向桥而去。

内侍令：
　　双腿一软，我跪下了。
　　听见坡上武三思大人哈哈大笑，痛快，痛快，柬之大人，真大丈夫也！
　　我看着张柬之大人，面朝东方，一摇一晃向木桥走去。
　　他的袍衣下襟在凤中掀摆，花白须发随风抖动。
　　飒飒风叶下……谁滞李将军……
　　我心里说，张大人，一路走好，你走好，你老，一路走好哇……

武三思：
　　唔？张柬之这一摔，警醒了我。
　　此人心中之恨……嗯，不能让他到襄州了。
　　嗯，嗯，那就半路上，让他和这酒坛子一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