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朝会，血染殿柱

口述：神龙 62

　　大明宫内

唐皇李显：
　　佛祖释迦笑微微望着我……佛祖的左右前后 ，大大小小的菩萨、罗汉凝神打座。
　　一位清瘦高僧睁开双目，看到的，竟然是义父？已成佛的玄奘大和尚……是玄奘大法师么？
　　我是李显呀……面前的大和尚玄奘，嘴唇没见翕动。他的声音却传入我耳中，我忙应声……是李显，李显，向大法师致礼了……
　　又见到你了，显呵？这些年，解脱了么？
　　噢，法师，我刚过完五十又五的双五寿呃。
　　我……放下了呃。嗯，没像大哥李弘，早早地折了。也不似二哥李贤，被母后夺了命。
　　和我那当皇帝的母亲比，她一辈子，都活在被人咒骂中。
　　和叔伯长辈们比，没死于流放古道，没死于天涯海角，我没落下残疾。
　　嗯，就连和武承嗣武三思他们论，也没像他们那样低三下四给冯小宝牵马，给张易之奉承。
　　他们呐，连祭天大典的亚献都上了，到头来还是一场空……玄奘法师，我在荒山老宅与蛇虫为伴，偏偏回到了长安，我又当了皇上噢……
　　嗯，老天待我不薄，佛祖时时护佑我哇，法师，法师？
　　法师不回应我，不知何时又闭上了眼睛……眼前的罗汉菩萨皆都不见了。
　　抬头看去，佛祖如来已浮上云空。他越来越远，越来越虚，没入云中，望不见了。
　　法师，法师？我竭力呼喊，耳旁却没有声音……陛下，陛下，有人唤我，睁开眼，是杏儿哦？
　　陛下，我不是杏儿，是上官婉儿哇。
　　……唔，唔，梦醒了。
　　你，是婉儿，杏儿呢？噢，噢，我挥挥手，不让她说了。
　　想起来了，昨儿个听人说，杏儿死了，落水淹死了。
　　太液池，杏儿死了……唉，唉……婉儿，我刚是又做梦吧？好像和什么人说话，说我还有甚没放下呀……

上官婉儿：
　　陛下，今天有朝会，陛下该起来了。怕是做梦了，刚才还叫唤谁，我没听清楚……

唐皇李显：
　　嗷，你不知晓的。不干你的事，婉儿。行，有朝会，起来，那就传旨吧。
　　唉，真不想动哇，还得上朝会？要没这些应酬，没这些劳巨，就好了。
　　婉儿呀，什么时候能不上朝了，就看看打马球，看看宫女下棋，玩樗蒲，听你吟诗，到三清殿炼丹药，去大福阁听僧人颂经呗，多好哇……
　　嗯，朕尔今，有嫔妃，美酒，哈嘿，神仙也不过如此吧……咦，皇后怎么来了？

韦皇后：
　　圣上，我得了讯，今日有佞臣，要上朝堂妄议。
　　我与俩位中书大人商量了，今日罢朝，免得圣上烦心劳力。
　　圣体弱，要不，就罢朝三日？

唐皇李显：
　　好，好，罢朝好哇。
　　朕今日，困乏，真是不想动弹。

上官婉儿：
　　皇后，皇上，可，皇上早已传旨朝会。这时辰，估计百官们已登堂上殿了……

韦皇后：
　　已传旨朝会来？唉，唉，我就晚来一步，便出了这事，嗨！

上官婉儿：
　　皇后，那我再传旨，停了今日朝会，让他们都回去？

韦皇后：
　　别……别……朝令夕改，成何体统？让我……想，嗯，兀地撤了朝会，又会起猜疑的……嗯，这样吧，皇上拖着，等日头高了，皇上再出殿去。
　　嗯，我先去安排。到时候，皇上稍坐一会，就退朝，可好？

上官婉儿：
　　看见皇上点点头，我也点头称是。皇后匆匆走了。

唐皇李显：
　　朝会也好，朝会也好哇。朕，今日也该走一走了。这阵子，头昏得见轻些。
　　嗯，好多日子没朝会了吧，让众卿见见朕吧，他们心里也安生。朕不多说话就是了，你说呢，婉儿？

上官婉儿：
　　传辇，备驾往宣政殿。

唐皇李显：
　　穿过太液池一弯一弯的走廊，柳树枝条垂在池水中。忽地想到了杏儿，怎的会失脚，滑入水中呢？
　　听皇后说杏儿怀了身孕，还赏赐她吃食，赏了新茶。
　　唉，唉，命薄的杏儿，你伺奉朕几十年呀……

上官婉儿：
　　坐在辇里的皇上，脸色苍白，眼珠寡黄。他的眼中溢着泪光，又想起甚伤心事了？
　　他太虚弱了。昨夜令我伴宿，竟无举鼾睡。天快亮时才算奉伺了，他人已软瘫。冷汗淋淋，吓得我紧偎着暖他。
　　进得宣政殿，皇后已在偏殿等候。看她安然之态，我知均已交待妥善。
　　今日朝会，就是和众臣见见面。平息皇上大病不起的流言，省得人心慌慌。
　　圣上，怎么了？我将丝帕递给他。

唐皇李显：
　　哦，无甚。朕老矣，风一吹，淌泪哇。

上官婉儿：
　　因皇上病弱，多日来已成惯例，双圣面朝理事。皇后在皇上背侧的珍珠帘后坐朝。
　　我也以侍圣舍人的名义，安排在皇后身旁站位。
　　文武百官按班就序，拜叩舞蹈毕。官员们丝绸官袍的细微摩擦声停止了，朝堂上安静了。
　　值朝的中书大人面圣奏曰：
　　圣上，三省寺台，处分勾当依旨妥绥。圣上，可有新的旨意？

唐皇李显：
　　嗯，众卿，朕呢，前些日略感风寒，今已大康了。
　　朕，今日尚感困顿。无事，即罢朝吧。

上官婉儿：
　　我听见皇后轻轻呼了口气。
　　片刻，中书大人看了皇后一眼，转脸面向众人，奋力鼓胸长喊:
　　退、朝……回、衙、了……
　　突地，从远处站班人群的最后几排传出一声喊：
　　臣，许州司马参军嚥钦融，有奏，面禀圣上！
　　喊声是怒吼，朝堂上所有的人都愣住。
　　皇上皇后起身正要走，宫人手中的团扇已遮合，那人却大步越班直奔御台前。
　　他边走边喊，皇上莫走！听我奏禀！有大事要面奏！皇上！听我禀奏！

韦皇后：
　　何人，焉敢如此，退下……速速退下！放肆！

上官婉儿：
　　那个司马参军是不管不顾了，疾走到朝堂御台前，从怀袖中掏出卷轴奏本。我知他已上奏三次了，都被皇后叮嘱压下不呈圣上。
　　只见司馬参军嚥钦融挥手摇动奏本，臣，屡次上奏，为何不见批复！？
　　臣，奏的是安乐公主斜封卖官，激起天下士子怒愤……

韦皇后：
　　下去！拖下去！

司馬参军嚥钦融：
　　……臣奏的是，当朝宰相宗楚客大人，贪赂、结党！依仗皇后之势，祸国奸佞！
　　圣上，近来天示异象，水灾蝗灾连连。朝中阴气邪横，国将不国了哇，圣上！
　　这桩桩件件，都有根有据！这桩桩件件，都是唐律国法所不容！大罪，是国法不容的大罪哇，圣上！圣上，把我的奏章看一眼呀，圣上……

上官婉儿：
　　哎哎哎！嚥参军所奏的这些事，皇上何能不知？皇上私下还曾问过我，该如何处置。
　　我知这牵连皇后，牵连当朝的重臣，便不置可否。可皇上知事关重大，还是把嚥参军召到了长安。
　　为时已晚了，皇后已把知政相都安插了她的人。首辅宗楚客，全是按皇后的旨意行事。我焉敢得罪他们，我只能沉默。
　　皇上的脸色变了，声音哆嗦着，把……把奏本，给朕拿上来，朕会看的。
　　皇后掀开珠帘，搀扶起已坐下的皇上，怒斥着退朝，退朝！皇上犯病了，传御医，快传御医来！
　　宫女的团扇遮挡了我们。我听见朝堂内宗楚客大人的怒骂声。
　　我随着被搀架的皇上离开宣政殿。皇后停下不走了，婉儿，你送皇上回殿歇息，我去处置那……
　　她停下不说了，你们走，快抬皇上走！走，没听见么！？
　　龙辇刚走几步，皇上拍拍辇椅靠手。婉儿，朕不能走哇，得回去，不能让朝堂就这样哇？
　　惊然间我听见殿外有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吼骂声。
　　怎的回事？我朝殿前走去，只见宗楚客大人挥手跺脚，大骂该死，该死！结果他……
　　两个卫士挟着嚥钦融的头朝石柱撞去，宗楚客大人竭力怒呼撞、再撞！给我撞！撞！
　　鲜血染红了石柱，司馬参军嚥钦融的骂声嘎然消失。
　　两个卫士将嚥钦融抛向半空，落地时人不出一声，瘫软不动了。
　　我回过头来，正值皇上的抬辇到。
　　圣上，圣上，嚥钦融，那个参军嚥钦融，被宗大人摔死了……
　　刹那间，圣上双手抓住椅靠，站了起来。
　　他的手突突抖，额头上的青筋暴突起。
　　他咬牙，嘴唇嚅动。我从未听过他咬牙，他，发狠声: 竟敢……竟敢……竟敢如此？呃……
　　我，从未见过皇上这凶狠的眼神，我愣住了。跟随的黄门侍郎，也都呆住。
　　皇后又回来了，还未走到皇上龙辇前，皇上伸手点着她:
　　你，走！走！走开！
　　你，不要近靠我！
　　走开……走……
　　我忙叫陛下，陛下息怒……圣上闭了眼，不停地喘气喘气。
　　他挥了挥手，龙辇继续朝前走了。
　　皇上弱声说，上官婉儿，传旨，玺诏褒谕，好生葬那嚥钦融呵。
　　唉……替朕，好生葬了他。
　　我应旨令人去办，刚要走开。皇上说婉儿，你莫走，就要你陪朕，就要你陪朕。
　　……唉，不回那边寝殿了。去太极宫，神龙殿吧。
　　皇上跺跺脚，龙辇抬动了。
　　太极宫、神龙殿？这不是皇上爱去的地方呀。
　　好像他说过殿柱的悬龙太凶，殿台地虎太恶，怎的要去那里？
　　我又问了一句，圣上，不回大明宫寝殿，是去太极宫的神龙殿么？

唐皇李显：
　　是，去神龙殿住。
　　婉儿，朕，任甚人也不想见了。
　　你，听了，就是皇后，安乐，任谁，来了也不许进。
　　朕，谁也不想见。宗楚客，你竟敢……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