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 空 之 龙

窥史说唐 三十五

　　1982年在中岳嵩山峻极峰石缝中发现唐代武则天时的投龙简，刻有“乞三官九府，除武曌罪名”诸多文字。

　　清代在南岳衡山招仙观朱陵洞发现投龙简，上书“大唐开元神武皇帝李隆基……夙为道真，愿蒙神仙长生之法……惟金龙驿传”。

　　这些都是唐代帝王举行斋醮投龙仪式的遗存物，现在只找到写字的金简，没有找到和金简一起投放的金龙。这两枚简的实物现存博物馆。

　　唐时皇家因追认老子为远祖，对道教笃信，往往举行道教1200个星位的罗天大醮投龙法仪。

　　他们将写有祈请消罪的文简与镏金龙用青絲捆扎，由道师唸五方咒语行科仪后，悬于高山之巅谓之奏告天官上元。将土简埋于泥土中，是奏告地官中元。将水简投入渊潭深水之中，谓之奏告水官下元。

　　简上写的是皇帝的心愿诉求，金龙则是快递员。负责送往天地水三界的主管，以求神能护佑达成皇帝的心愿。

　　一千多年后的1975年，在西安南城的草场坡，据说是唐三朝宰相张说的相府宅地，出土了两条双腿尖爪支撑，整个龙头龙胸龙身龙尾耸立向上的铁蕊铜胎镀金立龙。

　　这两条金龙在陕西历史博物馆展柜中，令人眼前一亮，目不愿离。久久注视……唐代之龙，竞然这么奇特？这么美？这么有悬空感？

　　中华之龙如红山的玉龙，山西陶寺尧舜时代陶盆上的衔草圈龙，二里头夏商时期绿松石组镶的卧龙，都有似龙似蛇的造形，有种图腾时代的神秘感。

　　而春秋战国乃至秦汉，其壁画、帛画、玉雕上的龙造形，如云岚风动中舞飘之龙，有种线条飘逸的美朮感。

　　宋元之后，特别是明清照壁上瓷器上悬柱上的龙，则鬃角鳞片密繁，凶，威，有一种装饰感、图案感。

　　惟独唐代这悬空之龙，有一种登峰造极的艺朮感，美感，令人兴奋感。

　　雕塑追求悬空感的传统颇为久远。美国大都会博物馆为什么要摆放一个中国汉代最常见最普通没有纹饰的茧形壶？这种陶壶小圆形底座，托起横大的茧形的壶身，壶身上又是小圆的圆桶形开口。整器是上小中大下边又小，便有了一种优美的悬空感。

　　唐代的这双爪直撑全身，急剧腾起上耸的立龙，将这种超乎想像、出人意外、似乎不可能的飘升悬飞动态感，活生生地蹲在了你面前。好像它随时会动弹，有一种瞬间正在蕴涵的运动感。

　　你觉得它站不稳随时会倒下来，但它不用任何外物扶撑，就两爪稳稳地倒立在那里。

　　这种对平衡的巧妙把握，这种对动态姿势巧妙的表达，这种对美的艺朮赋型能力，让我们不得不佩服那些不知名的唐代工匠们。

　　据考古专家推测，宰相张说府上埋在地里的金龙，也是道家攘邪安宅科仪时使用的。可能是张说相府某处地方有什么怪声，丫环伺人看见了什么怪东西，出了一些令人不解不安的事。才郑重其事请法师持桃木剑，黄表上画雷符，唸咒语，焚表掐诀后埋金龙去镇邪。那时这镏金立龙的价格应该很昂贵的，只有皇帝和张说这样的大臣用得起。

　　如今镏金立龙昂首翘尾在陕历博的展柜里，显示着大唐盛世匠人高超的审美想像力和艺朮创造力。只有那个时代，能出这种让人看后忘不了的东西。